幻境中,慕微雲已經跟着少女白月娘生活了半月有餘。
期間,慕微雲倒是找過機會破夢,但是夢境中的白月娘意志非常堅定,并不像楚清微那樣容易清醒過來。無果的情況下,她隻好繼續在夢中查看。所幸玉壺劍主在外護持,應該還沒有迷失神智。
白月娘非常勤勉,可以說是拼命。她起得早睡得晚,走路都帶風,其他弟子雖然也勤奮,卻完全比不上她。
在苦寒的下層弟子房,她每天來不及等熱水燒好,都是直接用冷水洗漱。
她總是坐在第一排,和周修齊一起出現在最适合聽課的位置上,運筆如飛。
每天下午,她會第一個到校場練功,練完還要回去整理筆記,拜訪老師答疑。
每五天,白月娘會下山去見妹妹一次。白雪兒這樣寄名的小童隻能算是雜役,都不算是内門弟子,偏偏擢升他們登山還要考核仙術。
白月娘會把自己抄的心法和省的藥草一起拿給妹妹,并且檢查她的練功情況。有時她來不及,就是托師姐妹去幫忙查功課。白雪兒也很用功,每次查驗都是一遍過。
九峰晉升掌書的名額共有一百個,分給赤文峰十三個。蒼川陳氏要了五個;慶亭胡氏要了四個;滿陽韓氏捐了藏書閣一棟,換走兩個;弟子房也有不同師承,到白月娘的師父手上,就隻剩一個了。
她師父帶了五十多個學生,其中就是周修齊和白月娘有希望争這個名額。再過一天,就是三年一度的掌書大考,一旦被錄用,就是正式的玄青門仙長,可以脫掉石綠色的弟子服,穿上缥碧的道袍了。
因為大考将近,不少人都開始臨時抱佛腳,藏書的長生殿門庭若市。白月娘當然不會搶不到位置,她幹脆在長生殿打了地鋪,從早到晚地學。
考前一夜,衆人都收拾收拾散了,白月娘終于收好東西回弟子房睡覺,打算養精蓄銳。沒想到一推開門,就遇到了周修齊。
長生殿的院落裡,種滿了金縷梅。這種能忍寒冬的樹木,是每個底層弟子的回憶,它們長滿了苦寒的山腳,金線玉絲般的香氣織成無數巨大壓力下的寒夜。
這正是金縷梅落花的季節,薄雪上鋪滿了細細的金針,周修齊的布鞋踩在上面沙沙作響。他提着一盞燈站在院裡,不知道在幹什麼。
白月娘見狀叫他,問他來長生殿幹嘛。周修齊似在出神,被她吓了一跳,說:“我!我是來……嗯……唉……算了。我聽說你在這裡……”
“什麼呀颠三倒四的。”白月娘把包袱往屋檐底下一放,輕盈地掠過來,“明天就是大考了,緊張嗎?”
“當然緊張,我都睡不着了。對,我就是睡不着才出來逛的。”周修齊說服了自己,卻沒有說服白月娘。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說:“你耳朵紅了哎,不要緊嗎?大考之前,不要亂心神。”
周修齊甩了甩腦袋,冷不丁抛出一個很沉重的問題:“你說,我們中,誰會落選?”
白月娘的笑容一下消失了。一陣冷風來,金縷梅的花瓣簌簌落下,藍夜裡沉降在雪中。她想了想,很認真地說:“我想選上,但光拼實力,我不敢說我絕對能赢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父母支撐你和妹妹,很不容易。我們家也是一樣的。”周修齊說,“噢,你别誤會,我不是請求你放水。我是想問你,為什麼當初要來玄青門呢?”
白月娘示意他和她坐到廊下,他們靠着碧色的廊柱說話,回字紋的欄杆上堆着小小的雪和零落的花。
白月娘望向冷空中的月亮,說:“我五歲時,家裡來了個雲遊道士,說我和妹妹有慧根。我爹娘就想着,與其嫁人生子終了一生,不如搏一把,去上都做個仙人。八歲的時候,我就踩着最大入門的年齡去做了小童。十三歲,考上這裡的弟子。”
“那你呢?”周修齊偏過頭問她,“假如不考慮錢和家世,你想在玄青門嗎?”
“想啊。”白月娘踢了踢欄杆,“因為我很想改變現在玄門的樣子。别笑啊。”
周修齊忍不住輕笑一聲,卻不是嘲笑,而是會心一笑。他随即正色道:“你說。”
“大家都說修士不能拔劍,不能沾血,不能斬殺邪祟,否則就會道行全敗。可是人間有很多慘案,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假如我當師父了,我一定告訴我的弟子們,想下山就去吧,在保存修為的情況下,一樣也可以用符咒、用法陣幫助很多人啊?為什麼非得困守在這裡呢?”
周修齊聽得入迷了,不禁搶話道:“對!我也想不明白,在為和不為之間,明明還有餘地,為什麼不救人?”
兩人坐在月光清冷的庭院裡,開始說起自己的不滿和理想。
慕微雲聽了,不禁為之動情,卻也知道,她說的,其實實現不了。
假如不想讓自家弟子下山,說“不許下山”沒用,必須要說“下山你就會道行全滅、短壽如凡人、五髒不潔”等等一系列後果,才能遏制住大部分人下山的念頭。
白月娘沒有聊長天的意思,她說了一會兒話,就決定回去好好休息了。周修齊一個人留在原地,靜靜地望着月亮,良久,才離開長生殿。
晉升考校那天早上,白月娘起得很早,打坐一會兒之後,難得地吃了熱乎早飯,和衆人一起去校場。
校場邊種滿了高高大大的金縷梅,落花時節,許多小童還在打掃。白雪兒也在其中,她吃力地拿着大掃帚掃地,看見姐姐,攏起喇叭喊道:“加油姐姐!不要緊張!”
随即她就被師兄打了腦袋,因為長輩們入席了,禁止喧嘩。這次考校不是大事,但不知為何,有幾個小門派的掌門竟然到了現場,其中就有劉百福。
主持的是赤文峰一個四品修士,那人似乎和劉百福是舊交,兩人在比賽還不激烈時閑話。
劉百福問那人:“賢兄家的千金可有婚配?實不相瞞,我兒今年也到該打算這事的時候了,雖說咱們修士不着急,可也拖不得……”
“賢弟怎麼不早說?”那修士裝作一臉惋惜,“我家姑娘被蒼川陳氏的十八公子定下了,拟定等那位小公子出關後成婚……不提這個,賢弟今日來觀禮是為何?”
劉百福還想再聊兒子的婚姻,卻被不斷引開話題,隻好老實說:“是來挑個好苗子,收作首徒。”
“你們五方山沒有适齡的孩子?”那修士看熱鬧不嫌事大,“玄青門的心法可不兼容你們那邊的啊。”
“賢兄也知道,這是胡望山老祖的意思。”劉百福露出真情實意的為難,“五方山因為修煉法術不同,始終不肯聽嶽衡山指揮,調我去不就是為這個?隻是憑我,恐難如意,所以……可能之後要考慮強行廢除舊俗了。”
聽到這裡,慕微雲卻有了個很不好的猜想。劉百福一個掌門,淪落到被四品欺負,連四品的女兒都不要他家。那再往下娶女修,隻有玄青門的寒門女修了。他該不會是……在這次典禮上看上了白月娘吧?
說話間,白月娘的師父也來了。這人一百一十歲,在玄青門中也算是個長輩,出身寒門,如今才五品。他湊上來倒茶水,一邊恭維劉百福:“掌門,你看這些小輩,可有出彩中意的?”
劉百福撚須道:“我看那個姓周的孩子就不錯。”
師父又賠笑說:“那個姓白的姑娘呢?您可看見了?那也是我得意弟子之一呢。”
四品修士踹了白月娘師父一腳,喝道:“班門弄斧!好了,倒完茶就走吧!”
師父故意磨蹭着收拾茶具,一邊頂着四品修士的威脅目光說:“那姑娘還未有婚配,她爹是宛陽縣丞,我瞧着也是塊好料子,以後指不定能成大事——”
他被同門們拉走了,隻留下劉百福暗自思忖。不一會兒,他走到看台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