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話，屋裡傳來一個溫柔慈愛的聲音，隔着茜紗窗喚道：“如清，來了？”

轉過歲寒三友的屏風，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方漂亮的長桌。那桌子長而寬大，邊緣栩栩如生地雕刻着麒麟馱玉，賜福增慧的典故花樣，正是蒼川陳氏立家的故事。

陳皇後就站在桌前提筆，一身輕簡的錦袍，幞頭簪花，作書生打扮。

她一擡頭，慕微雲就由衷地感歎：真美。

陳皇後年輕時冠絕京城，詩家贊曰“春潭沉月”，即使到了如今，歲月也隻洗去了她的浮躁，卻沒有沖刷她的美麗。陳皇後見慕微雲看着她，便笑道：“朱顔劍主，百聞不如一見。當真是杏花春面，英姿勃發。”

慕微雲趕忙行禮。皇後給她賜了座，開門見山道：“你這次為清微送靈，匆匆來去，我還未曾有機會見你一面。這次從五方山回來，是不是證實了清微想讓你看到的東西啊？”

慕微雲霍然擡頭，連不可直視尊長的習慣都忘了，連忙問道：“您知道大陣的問題？”

“我怎會不知。圖南長公主和她的來往信件都是我托人傳遞，決定埋葬回家之前，清微是問過我的。”皇後笑着擱筆，示意侍女來把她寫的字晾起來，“前因後果，我已知曉。此事事關重大，我隻想知道，朱顔劍主是什麼态度。”

沒想到陳皇後說話如此溫柔，态度卻非常強硬。剛見面就要她表态，該怎麼說？到底是說實話，還是要粉飾一二？

幸好之前想過。慕微雲肅然回答：“回娘娘，朱顔劍主‘為死者言’，天下若有冤案，朱顔得必誅之。”

陳皇後凝視着她，目光溫柔：“你很像你母親。不過，你說得很好，可要怎麼做呢？你還沒有師門呢。”

慕如清喝了茶，抿唇笑說：“母後，此事也正是我想向您求的——可否讓微雲拜入玄青大掌門門下，以後在玄門行走也方便？”

姐姐！慕微雲震驚地看着慕如清：不是說還要商量嗎？

慕如清隐晦地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等着。

果然，陳皇後想了想，搖搖頭說：“難。我倒是替你想過這事。其實，拜師未必要拜在玄青門門下。你可知道昆侖掌門？”

慕微雲無聲地瞪大了眼睛，感覺自己沒跟上。慕如清卻不等她反應，說：“正好最近是清談大會，昆侖山有長輩來中原。屆時直接行禮，連昆侖都不必去了，豈不正好？”

陳皇後笑着颔首：“如此便是了。這位掌門與長公主有舊，我早已問過長公主，她說可以寫信給昆侖掌門，請她收徒。”

說完這些話，陳皇後陡轉溫和，開始問起容思辰最近好不好，要不要接來祖母這裡住兩天。

直到出門，慕微雲都還是一頭霧水，直覺告訴她最好問一下慕如清，于是她就這麼做了。

慕如清長舒一口氣，笑着說：“好事，這證明娘娘和蒼川陳氏不是一條心。”

“啊？”慕微雲不懂了，“這怎麼就？”

“我問你，玄青門要收你做徒弟，是想幹什麼？”

“想讓我頭上頂着師父，以後要是不老實，也能立刻扣上‘殺親弑師’的帽子？”

“對，但是如果你沒有師門，連玄門的場子都混不進去。如果娘娘想害你，怎麼做；她想幫你，又怎麼做？”

“想害我的話，可以讓我無論如何要拜一位玄青門的師父；想幫我……可以給我一個玄門的身份，但是卻不會有尊長壓在我上頭？”

慕如清把妹妹拉過來，拍拍她的手肘，笑道：

“真聰明。昆侖掌門身負神血，遙在神山，一睡就是百年，根本懶得管中原的事，而且是如今世上少有的，比蘇一念大掌門還古老的存在。這個身份既硬，又不幹涉你行動，是最好的……老實說，我沒想到娘娘願意給你争取這個身份。我以為最多是表态。”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宮門，上了馬車。慕塵正坐在車邊，握着馬缰，旁邊一個車夫都沒有。慕如清訝然，走上前去問道：“車夫呢？”

“我來給你們拉車，上去吧。”慕塵笑着說，“你們放心，沒人看得見。”

慕如清還有些不好意思，慕微雲已經笑着把姐姐拉上車了。她摟着姐姐的胳臂，拉開簾子說：“我們坐好啦！”

馬車便辚辚穿過宮城外靜谧的巷道，碾過一地桂花。慕微雲挂着簾子和慕塵轉述方才的情形，慕塵也點了點頭，說：“好事，說明娘娘和陛下站在一起，和陳家作對。”

“說起來，今天怎麼是哥哥單獨來接？”慕如清好奇道，“有什麼事嗎？”

“有一個人在等微雲。”慕塵說，“他不方便直接見微雲，所以我帶你們去一處宅子。”

“誰啊？”

“太子中允，陳抱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