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枕清眉梢一動。
她本以為秦觀祿會直接擡出九阿哥的名頭,畢竟在她面前他已無需掩飾。
未料他竟從官府追剿與山寨生計切入……她忍不住偷眼打量,隻見那人唇角噙笑,看似落于下風,卻處處透着運籌帷幄的從容。
齊犷的臉色陰晴不定,顯然秦觀祿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他粗聲粗氣地問,“那你說怎麼辦?老子總不能白忙活一場!”
秦觀祿微微一笑,仿佛早已料到,“家師誠意在此,紋銀五百兩,外加此次貨物中運送的城東酒坊窖藏二十年的美酒六十壇,權當給寨主和兄弟們壓驚,賠個不是。”
“五百兩?!”齊犷猛地站起,怒目圓睜,這十成利猛地降為一成,着實讓他氣憤,“你打發叫花子呢?!”
“寨主稍安勿躁。”秦觀祿絲毫不懼,反而上前一步,“這五百,是現銀,立刻就能奉上!那六十壇好酒,更是市面上難尋的珍品,足以讓兄弟們痛飲一番!更重要的是,今日之事,就此揭過。易氏武館承寨主一個人情。日後這條道,隻要不涉及我武館根本,行個方便,我們睜隻眼閉隻眼也并非不可。甚至,若有對寨主不利的風聲或動向,我們也可提前知會一聲。多個朋友多條路,寨主是明白人,總比多個死纏爛打、不計代價也要救人的仇家強吧?真要拼起來,您錢山寨固然難啃,但我武館數百弟子豁出命去,也未必不能赢!”
秦觀祿的話語先抑後揚,軟硬兼施,威逼利誘,每一句都打在齊犷要害上。
确實,官府的壓力、其他山寨的虎視眈眈與易氏武館魚死網破的決心,還有那看似退讓實則暗含長遠利益的許諾……尤其是最後那句不計代價也要救人,讓橫慣了的齊犷都感到一絲寒意。
聽聞此人在聖上禦駕南巡時生擒前朝餘孽,那般身手若真發作起來,縱使寨中人多勢衆,怕也讨不得好。
廳内一片死寂,齊犷死死盯着秦觀祿,仿佛要将他看穿。而秦觀祿負手而立,眸光沉靜,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良久,齊犷臉上的兇戾之氣緩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權衡利弊後的複雜神色。
他猛地坐回虎皮椅,大手一揮,甕聲甕氣道:“罷了罷了!算老子今天倒黴!碰上你這麼個能說會道的!五百兩現銀,六十壇好酒,立刻送到!人,你帶走!貨……也還你們!”
秦觀祿複溫和之色,立刻抱拳,“寨主爽快!一言為定!銀子已在寨外,即刻奉上!請寨主放人!”
齊犷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手下帶人去放人提貨。
直至此刻,全程凝神聆聽二人交鋒的易枕清,才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氣。
随秦觀祿踏出聚義堂時,望着前方那道挺拔如松的背影,她心緒複雜到了極點。
不得不承認,方才秦觀祿展現出的機變、口才、洞若觀火的局勢把控以及對人性弱點的精準拿捏,着實讓她刮目先看。他三言兩語,層層遞進,竟真的将一個兇悍貪婪的山寨頭子逼得步步退讓,以最小的代價達成了目的。
這份心智和手腕……
他話語裡那若有若無的暗示,難道已經讓齊犷聯想到了什麼?易枕清心中疑窦叢生。
然而,無論真相如何,易枕清都無法否認自己剛才那一瞬間對秦觀祿能力的暗暗佩服。這份佩服,像一根細小的刺,讓她極其不适。
她抿緊了唇,努力壓下那不合時宜的情緒,臉上刻意維持着一貫的冰冷和不爽。
秦觀祿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側頭投來一瞥,下唇上還未完全消去的紅腫,讓易枕清的心猛地一跳,迅速别開了臉,裝作打量山寨四周的環境。
*
是夜。
易揚房内半掩軒窗漏進夜風,引得燭火輕顫。
燈盞透出昏黃的光暈,随風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桌上一壺剛沏的熱茶氤氲着白汽,茶香袅袅,卻驅不散空氣中無形的凝重。
三人圍案而坐。易揚居于上首,提壺為兩位徒弟徐徐注茶。
他看看左邊沉默如山、坐姿端正的晏照玄,又看看右邊溫和淺笑、眼神卻深不見底的秦觀祿,心中百味雜陳。
“此番前嶼山之行,你二人功不可沒。”易揚唇角含笑,将茶壺輕擱案邊。
“全靠師兄運籌帷幄,徒兒豈敢貪功。”
晏照玄輪廓被燭光柔化,更顯清冷出塵。
秦觀祿低眉啜茶,緘默不語。
易揚目光在二人面上掃過片刻,終是自懷中取出那紙婚書,輕輕置于案上。
“今夜叫你們來,不為别的。風兒那丫頭是為師唯一的骨血,也是你們從小看着長大的師妹。她的終身大事,我這個做爹的,不能不多想,不能不多問一句。”
兩道目光同時落在那紙婚書上,秦觀祿指節無聲收緊茶杯。
“是為師不好,”易揚微蹙眉頭,一臉為難,“竟不知你們師母曾留下這樣一封婚書。”
晏照玄垂着眸子,喉結無聲滾動。
“眼下風兒那丫頭自己也糊塗着,理不清心思。”易揚目光掠過晏照玄,輕咳一聲。
“照玄,你當知曉,風兒自幼傾慕觀祿。如今不過使些小性子,但歸根結底,還是對他有情。”
“你呢,素來與那頑劣丫頭不睦,多年來處處忍讓,為師都看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