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侖……你是不是還……”
沈侖避而不言,他沉默地看着那個她幾乎用命保住的孩子,一聲不吭。
李守成一手扶着額頭,另一隻手向他揮了一下:“沈卿,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這幾天朕準你休息,切勿傷懷。”
“這三年,你也辛苦了。”
“臣遵旨。”沈侖面色含笑地微微一拱腰,恍若無事發生,“天色欲明,皇上早歇息,微臣告退。”
李守成微一颔首,眼裡幾乎是化不開的疲憊與黯淡,他看着這個實際上隻比自己年長幾歲的青年,第一次有了憂慮的神色。
沈侖出了大殿,守夜的内侍已經換了一波,依舊是低着頭恭敬地站着,他目不斜視地離開了内宮,此時天際線已經微微擦亮,幾列大臣早在宮門口列隊整齊地等候上朝。
沈侖這才感覺到昨夜彌漫的涼意從骨縫裡慢慢地滲了出來。
因為昨日的那場大火,眼下整個長安城種都蔓延着似有若無的焦苦,沈侖本想從明宮側門走,不巧迎面就見到了剛下小轎的一位大員,他似乎是來晚了,正着急忙慌的往列隊中趕,一打眼看見了沈侖,也是一愣。
這位官員就是當年沈侖歸入六部下的一位侍郎,自己現在兜兜轉轉地又在他手底下挂了一個閑職,平時整理文書編纂書稿,是六部之中少有的可以不加班的好差事。
沈侖被他這麼一堵,面色微變,正要低頭閃身而過,卻被他逮了個正着:“你這是……你從這裡出來幹什麼!”
劉侍郎在官場上的聲名一打聽起來還是很好的,要不然也不會到現在一把年紀的還是這個職位。
沈侖是兩月之前皇帝親自交代給他的,隻說了一句“随意給他個閑職,不要令行約束”。
此話一出,劉侍郎對沈侖瞬間肅然起敬。
過了一陣,他發現沈侖總是縮在角落裡,倒沒有一般官宦子弟那樣驕矜懶散,幹活十分利索,心裡也漸漸對他了轉圜,可今日又冷不丁地看見他眼圈發青、腳步虛浮地從内宮中出來,簡直如遭雷劈。
“沈侖,以色侍主,能有幾日好?”
劉本中放開他的胳膊,目光凜凜地望向他,這話不是在諷刺,倒像是在規勸,是日北風風緊,劉本中的下擺被吹的發出獵獵風聲,可他還是肅穆端正的站在沈侖前,寸步不讓。
“大人,您誤會了,臣是剛路過這裡,臣走就是了。”
沈侖恭敬地朝他躬身行禮,頭昏腦漲。劉本中是愛惜羽毛之人,見狀不禁多說了兩句:
“沈侖,你年紀尚輕,何苦走這種捷徑——”
話音未落,沈侖打斷了他越說越激昂的話語,擡眸望向了他。
“大人膽子不小。”
一個眼光側過去,劉本中臉色微變,他驚詫地看着這個平日慢吞吞的跟在自己身後記錄書目,不聲不響的後生,居然一瞬間這麼鷹視狼顧的盯着他。
“劉大人!您還等着什麼呢!昨夜出大事了——”
劉本中聞聲驟然回頭,他身後一路太監正往這裡趕來,其中為首的着急忙慌地抖着拂塵向自己招呼。
他瞬間激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沈侖适才攔下了自己的後話讓他們聽見了——他自己都不敢細想。
“大人,您說的話,臣記住了。”
沈侖言罷就朝他身後頭也不回地走了,那恭恭敬敬的模樣,劉本中咽下心中驚駭,仿佛是自己方才眼花了。
劉本中恨聲重歎一口氣,一揮袖就迎着太監走了過去,随後一陣的招呼往來和上朝的擊鼓聲在沈侖身後響起,一列列身着朱紫藍綠之人魚貫入宮了。
沈侖在寒風中攏了攏衣服,緩緩地離開了皇宮,走到了如夢方醒的長安中。
長安城中商賈小販永遠是起得最早的,他們一邊忙忙碌碌的倒騰手中的漿餅,還能在一夜知道所有的隐秘,一路走來,沈侖耳邊全都是關于尚書府昨日燒塌的細碎傳言。
沈侖邊走,邊留意着話語的動向,沿着小路慢吞吞一路走向自己的宅邸。
這間宅邸雖然不大,但是位處京城中心,精巧别緻,周圍也不乏高官王府,這一寸千金的地,也是沈侖用了點手段得來的,雖然當年皇後暗裡給他了一套大宅子,可是沈侖卻自己偷偷地把這戶買了下來。
沈侖拎着一包熱騰騰的胡餅剛推開了門,一個面色紅潤的小丫頭朝他奔了過來,歡歡喜喜地把他手裡的吃食接了過來,壓根不怎麼搭理他。
沈侖歎了口氣,瞬間覺得自己像個送吃食的:“多蓮,這一宿家裡進來人沒有?”
“來了一個姑娘!”多蓮的聲音一路往小廚房去了,“人家找你你不在,你幹嘛去了!”
沈侖無語地看着多蓮的背影,剛往裡走了兩步,一個盈盈的身影就從走廊的一側緩緩而出,舉止得宜:“大人。”
女孩遠遠地朝他拜了一個萬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