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登時疼得冷汗直出，怒氣沖沖地回頭望去，緊接着倒吸一口涼氣——竟是那個之前見過數面的男子。

趙麗妃發髻微散，面容憔悴，可以想見她這兩天扣押在皇後内庭定是不好過的。

“趙麗妃！”沈侖忽然厲聲高喝，殿内霎時鴉雀無聲，她瞳孔驟然一緊，隻覺一股寒意如利箭襲來。

趙麗妃怒目圓瞪，邊掙邊沖着沈侖厲聲叫道：“又是你！又是你！我做什麼了！至于被你欺壓至此！”

沈侖冷道：“娘娘想必知道我身上有什麼東西，也自然知曉扣住你的是什麼人。何必還要裝模作樣。”

“何不現了原形，算是将功折罪！”

自從趙麗妃一進殿中，沈侖早察覺出來她異于往常的狂躁暴戾，她身處高位多年，驕縱頑劣卻懂得分寸，可适才差點侍衛都快摁不住了，這才示意周谒把她按牢。

“什麼？”女人僵硬的愣了一下，勉力的平穩問道，聲音中壓抑着驚恐與狐疑。

“趙曼兒、趙曼兒。”沈侖旁若無人地在嘴裡念了幾回她的名字，發出了一聲短促的輕笑與歎息：“你怎麼會是她呢？若是真的趙曼兒，我當年說你與尚書府有血親關系之時，你怎會毫無反應？”

見趙麗妃死咬着嘴唇，面色蒼白地望向他，沈侖也不急于逼迫她，隻是像怅惘舊事一般緩緩說着，像是不經意之間抖出了所有的隐秘：

“她當時隻是跟着嫁過來的一個姨娘的小外甥女而已，自從到了尚書府就沒過過好日子，不然誰會這麼不顧家族臉面，輕而易舉地與人私奔呢。”

“你當年跪求我不要動你滿府之時，無非是怕自己太過冷漠惹人懷疑，恐怕更是怕沒了母家，在宮中寸步難行吧！”

話音未落，趙麗妃猛提一口氣，失聲不語。

“多可惜……趙麗妃，若你沒有多此一舉，你明明能得到他更多的寵愛……”

當年那個女孩嬌弱可憐，帶着一身的疲憊與膽怯的躲在李守成身後看向自己，細若蚊呐的朝自己打着招呼。

沈侖當時奉命過來一瞧，就笑了出來，這哪裡像女子夜奔，更像孩子讨生計來了。

可就這麼一眼，應王就讪笑着把女孩所有的面容擋住了，還帶着一絲的緊張與戒備，他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又朝沈侖拉出了一抹勉強的笑容。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他決定為應王留下這個女孩。

他想了想，回宮找到了皇後。

當時，女人輕扶額頭坐在一片春和景明中望向跪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娘娘。”

女人微微掀開眼皮，端起晾好許久的紫筍茶往唇邊一遞，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我覺得，這個姑娘還挺适合應王的，不如把她留在應王身邊算了。”

皇後素白的手微微一頓，瓷碗叮當一聲又放回了庭中的石桌上。

沈侖頭頂發出一聲柔和的笑聲：“沈侖，你這是給他拉紅線來了，本宮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愛好。”

“二皇子少有的這麼主動，他把那個姑娘保護得好極了，不如給他這個機會。”

“有了心愛之人，方知身上的擔子多重。”

這是沈侖頭一次在皇後面前跪這麼久，皇後也不喊他起來，她的嘴角微微彎起，眼神卻黯然似水，側頭望向了滿園迤逦的春色。

微風拂面，此時春色方興，長安也就在這幾晝夜才能有這般惬意。

皇後垂眸望着這個跪在她身前這個年齡不大的少年，眼裡泛起了一絲憂郁而怅惘的漣漪，她不知當年救下這個孩子是給了他一條生路，還是讓他同自己一道，陷入這一片荒謬的深宮中了。

皇後阖目，微舒了細長的雙眉，緩緩說道：

“你少有的這麼為他說話。本宮會考慮的，不過我且告訴你，感情用事遲早要吃大虧。”

皇後說完笑歎了一聲，聲音中夾雜着莫名的惋惜與失落：“沈侖……”

一個微暖的觸感輕輕落在他的額頭中心，跪在地上的少年身子震了一下，帶着一絲懵懂和不知所措擡頭，那一根細指卻在此時悄然離開了他：

“你就是這點，最讓我不放心。”

“你也大了，太史局和十三龍衛你自己挑一個吧，本宮會為你安排好的，以後不要随意再踏入宮中了。”

沈侖猛地擡頭，膝行兩步剛要說什麼，一聲撕裂空氣的尖叫讓他驟然回神，他身子微晃了一下，又瞬間站定，耳邊女人剛才的細語正在急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駭人的尖叫。

“……”

沈侖閉目凝神，胸口幾不可察地起伏一瞬。待再睜眼時，眸中閃過一絲罕見的厭色——

“趙麗妃，你鬧夠了嗎？”

“我雖不知你哪裡學來的這些妖術，但皇帝如此寵愛你，你如何對得起他。”

女人怒而反笑：“沈侖，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你想逼出我的原形——”

“你當年的那些破事，瞞得了誰？要不是她，你無非是死人一個罷了！别說是你這個将死之人，就是連他——”

趙麗妃往周谒身上一掃，杏眸微斜：“若我不願，你們也動不了分毫。”

女人頭發散亂，眼神中深壓的一股戾氣逐漸狂放起來。她的嗓音漸厲，甚至帶着一絲鑽心的痛楚。

“殺了我吧，你敢就這麼殺了我，你這個跟寶貝似的皇帝，他必死無疑。”女人忽而狂笑不止，擰頭向不遠處明黃色帷帳看過去，咬碎了一口銀牙，“李守成！你這個懦夫——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的——”

這是沈侖第二次聽到“必死無疑”這句話，他的臉色徹底難看了起來。

女人形迹瘋癫，帶着不甘的泣血叫聲喊出了當朝皇帝的名諱。

“愛妃，朕答應你什麼了？”

一個熟悉柔和的男聲突如其來地打斷了這混亂的場景，沈侖與趙麗妃都驟然擡頭望向簾子。

趙麗妃還在發怔，沈侖先行一步擋在了趙麗妃前，生怕她做出什麼出格之舉。

實則一直扣着她的周谒也根本不會給她任何可乘之機，那雙手甚至在聲音剛出之時瞬間合攏的更重了。

趙麗妃對肩上的鑽心的痛楚渾然未覺，不可置信地望向簾子内側那道虛浮的影子，愀然失色。

“皇上？您、您醒了？”

“愛妃，朕答應你什麼了？”

簾裡的人又溫聲問了一遍，語氣平和的像對殿中發生的事情恍若無知。

趙麗妃一時如遭雷劈，動也不動了。

沈侖卻在此時面露異色，微眯雙眸，腳尖悄無聲息地轉向了床榻處，探究似的抿唇盯向床中的身影，手中不自覺地撫上了懷中的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