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幼聽忘了這茬,上前接過,視線自然地往下挪,看到他手腕一寸的位置有一道淺淺的傷疤,像是某種物體的劃痕。
她突然回想起車禍現場那根沒砸在她身上的橫杆,當時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看到橫杆是被他緊緊攥在手裡的。
“你受傷了?那天?”黎幼聽指着那塊疤。
遊斯朝沒否認,但也不在意,“已經愈合了。”
黎幼聽還想再說什麼,卻發現周圍已經有一些目光聚過來,還好距離較遠,她今天穿的又是自己的衣服,不擔心會被輕易認出來。
黎幼聽:“那我先走了。”
遊斯朝:“嗯。”
沒到傍晚,太陽照過來的時候仍明亮耀眼,遊斯朝注視着黎幼聽遠去的背影,眸光沉沉,想起他初次見到她的那一天。
也是他最狼狽的一天。
被他親爹揍了個半死的那天。
遊斯朝記得很清楚,情人節的第二天,2月15日,那天北城的氣溫非常低,臨近正午天空中的霧氣還沒散,甚至飄起了小雪。
他不習慣遊念的存在,所以早就從市區搬到了外公家還沒拆遷的房子,偏不巧,也不知道遊頤均犯了什麼病,非要把遊念送過來寫作業。
遊念剛讀一年級,身高小小的一個,剛進門就怯生生地喊了句:“哥哥。”
然後她搬着和她差不多高的凳子,費力爬上去,坐在桌前,翻開學校裡發的寒假作業,一筆一劃地認真寫着。
遊斯朝沒去管她,待在卧室裡睡了一整天,再睜眼已經是晚上六點了。
他忘了遊念還在家,路過客廳,才想起她應該是一整天沒有吃飯。
遊念坐在沙發上,揉了揉惺忪睡眼,還是那句小心翼翼的,“哥哥。”
遊斯朝難得好脾氣,“餓了嗎?”
遊念點點頭,卻在觀察他蹙眉的表情後迅速搖搖頭,指着餐桌上撕開的零食袋,“我吃過了。”
遊斯朝剛睡醒,聲線壓得很低,莫名讓人覺得他很兇,“撒謊是壞小孩。”
“我不是。”遊念年齡還小,心思敏感。
遊斯朝不理她,隻說:“想吃什麼?”
“面包。”遊念舔了舔嘴唇。
遊斯朝推開置物櫃的玻璃門,長臂一伸,拿下一包奶酪夾心的吐司,遞給她,“吃吧,吃完你爸來接你回家。”
“哥哥,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家嗎?”遊念嚼着吐司邊邊,膽子也變大了。
遊斯朝看着她,眼神涼涼的。
遊念又縮回小腦袋。
本來那天應該是平靜的一天,可遊念吃完面包剛過半個多小時,她就開始抓撓着腦袋和手臂,臉也紅紅的,喊着:“哥哥,我好癢啊。”
“怎麼了?”
遊斯朝蹲下身,握着她的手臂左右看了看,紅疹子起了一大片,“過敏了?”
遊斯朝撿起垃圾桶裡的面包袋,配料表上着重标示了“加工過程中接觸堅果”,他扭頭再看遊念,她的臉開始出現窒息性的發紫。
伴随着救護車駛離的嗚哩聲,客廳内的玻璃花瓶應聲落地,碎片散落得到處都是,其中鋒利的一小塊滾落到遊斯朝的腳背上。
屋裡開了暖氣,他穿着棉拖鞋,剛才又被遊頤均暴怒地推搡了一把,此刻光腳站在他身前,皮膚表層滲出一顆顆鮮紅的血珠。
少年生長期抽條得很快,哪怕微躬着肩背,他也快和遊頤均一般高了。
遊斯朝的耳邊全是遊頤均的吼聲,“我把你妹妹送過來,你就是這樣害她的嗎?”
不知道哪個字眼戳到了遊斯朝怒氣迸發邊緣的那條底線,他膝蓋一擡,猛踹了幾下腿邊的沙發,底部頓時發出咯吱咯吱的異響。
遊斯朝睨着他,少年的狂妄與痞氣盡顯,“你别得寸進尺,我他媽求你送她來的啊?”
“遊斯朝!你沒救了!你再恨,你也不能明知道念念堅果過敏,還喂她吃堅果面包。”遊頤均伸出手指着他,破口大罵。
遊斯朝徹底被點燃,對抗的話說得毫不猶豫,盡管他起初并沒有那個意思,還是不曾為自己辯解半句,反正遊頤均都不會相信他。
“是!你滿意了!我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你!恨不得你們所有人都去死!”
啪——
一個巴掌準确無誤地落在遊斯朝的臉側,像是用盡了全部力氣,他逐漸開始耳鳴,瞬間的腫脹令他感受不到任何痛感。
沖突爆發在那一刻變得失控。
遊斯朝砸了目之所及的所有東西,摔到最後,他連冷笑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遊頤均正值壯年,力量總比遊斯朝的要大得多,推着他,一直往門外推,陰沉着臉說:“滾,從今天開始,有多遠滾多遠!”
少年的脊骨永遠是堅硬倔強的,他生來倨傲,極盡打壓不能夠使他學會低頭,隻會讓他仰着脖頸,無所顧忌地離開不屬于他的地方。
遊斯朝頭也不回地邁出大門,二月份的天氣冷得人瑟瑟發抖,他仿佛感受不到似的,光着腳踩在積了層薄雪的地面上。
腳步一擡一起,腳印裡融化着雪水,腳背的傷口也在寒冷的冬天漸漸冰凍,愈合後的血痕如同歪歪扭扭的長條小蟲。
斑駁又醜陋。
雪越下越瘋狂,像刀片一樣刮在臉上,遊斯朝動了動側頰,酸痛來得後知後覺,他絕望地閉了閉眼,胸腔裡的苦澀要溢出來了。
然而再睜看,視線裡出現了一雙精緻的亮面皮鞋,毛呢大衣敞開着,白皙的腿裸露在風雪中,黑色校服的裙擺随着動作搖曳。
她拎着一個紙袋,裡面是紅色的鞋盒,雙手遞到他面前,擔憂道:“你的腳在流血,這個氣溫你很容易生病的,這雙鞋送給你。”
遊斯朝怔怔的,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已經被塞進了兩條粗棉繩,鞋盒的重量落進了他掌心,她的嗓音再次響起,“我先走啦!你快點回吧。”
輕盈的,和煦的。
如同一陣清風拂過,熨平他緊繃的神經。
不遠處,商務車的車門還沒關上,女孩剛坐進去,遊斯朝便擡眸,望向她,她是笑着的,及肩的黑發在風中飄,臉比月光下的雪還要白幾分。
車輪輾過道路,遊斯朝盯着手中的鞋盒,錯愕地回過神。
半個多月後,新學期開學典禮。
廣播室話筒傳來幾下刺啦啦的響動,下一秒,熟悉的聲音傳出,“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上午好,我是國際部高一(A)班的黎幼聽。”
“今天由我來主持新學期的升旗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