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林久久所預料的那樣,今日仍然是個陰天,黎幼聽和遊斯朝前後腳從換藥室出門,沒走幾步,屋檐下便飄來了雨絲。
盡管是盛夏時分,但由于半個小時前剛經曆了一場年輕生命的逝去,黎幼聽的情緒有些說不出來的低落,她雙手揣進白大褂兜裡,心中默默拜托這場雨再下得久一點兒。
就當作臨時的送别。
“你知道那句話嗎?”走廊内,遊斯朝腳步未停,卻刻意放緩和黎幼聽保持在同一個頻率,盡頭轉角,他忽然問她。
黎幼聽側過頭,模樣認真,讀在遊斯朝眼睛裡就是帶着一種學生時代的可愛氣。
她問:“哪句話?”
遊斯朝望着她。
“成年人的世界也是需要童話的,你看,這場為他而降落的雨。”
他的語氣沒多少起伏,但卻不似作僞。
黎幼聽面上有點被猜到心思的訝異,開玩笑地問他:“你怎麼知道的,嗯……我們現在也算是認識了吧,都忘了問你,難不成你在北科大主修的是心理學專業?”
“我覺得你應該說,國内有名的心理學專家榜上差點兒寫我的名字。”
“對,是差點兒。”
遊斯朝唇邊彎着,一本正經地同她逗樂。
黎幼聽仿佛被一種名為“積極”的心态感染,不自覺地笑起來,笑完她才發現面前站着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俯下身。
他眼睛發亮。
莫名有着灼灼的意味。
這樣近的距離,黎幼聽能輕易猜測出他的身高,至少在一米□□左右。
他的衣領間透出那股熟悉的草藥香,糅合着山茶花自然的、甜沁沁的清涼,還是不像市面上知名度較高的那幾款香水。
“你今天有噴香水嗎?”黎幼聽似乎是不想在個問題上産生糾結,視線不偏不倚,好奇的事情也在這一刻問出口。
遊斯朝站直,鼻尖嗅了嗅,“沒有。”
“你是說這個味道吧,是熏香,主要原料大概是艾草葉和辛夷,更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總愛生病,後來孟姨找了個江湖郎中,說我離開母親太早,要揣着藥包避避邪。”
他解釋。
黎幼聽鼻翼又吸了吸,仔細辨别,“原來是這樣啊,那裡面的山茶花香呢?”
遊斯朝輕輕扯開短袖衣領,伸手從裡面拽出來一條吊墜,綠青色的圓形小石頭,上方系着根編織的線繩,款式極簡。
“孔雀石,也許泡了花香精油,也許制作過程加了山茶花,所以聞起來很像是自帶的香水味,都是為了驅濁保平安的。”他說。
黎幼聽點頭,“孟阿姨了解得真全面。”
遊斯朝收項鍊的動作頓了頓,還是說:“孔雀石是我媽留給我的。”
黎幼聽的心思可謂非常細膩,不止是治病救人這方面,也比如現在,她就能分辨出他嘴裡的媽媽和孟姨撒嬌讓他喊的親媽是兩個人。
而他似乎和他父親的關系并不友好。
觸及到家庭情況,黎幼聽沒再刨根問底,隻是看着那枚絲絹般光澤的孔雀石,毫不吝啬地誇了一句:“它真的很漂亮。”
遊斯朝應聲:“謝謝。”
走到電梯口,黎幼聽往窗外看了眼沒停歇的雨珠,說:“等中午休息,我們醫院食堂見。”
“可以。”遊斯朝又說:“我先去給柏一舟訂飯,他嘴挑得很,非要喝皮蛋瘦肉粥。”
黎幼聽點頭:“好。”
與此同時,電梯門緩緩打開,一名護士匆匆與她擦肩,即将撞上的刹那,遊斯朝下意識地伸手在黎幼聽前面擋了一下。
護士擡眼,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啊黎醫生,我走神不小心。”
黎幼聽感覺對方的臉有點熟悉,但一時半會兒并沒想起來她的名字,隻說:“沒關系,小事,你注意安全。”
護士離開。
低眸瞬間眼裡閃過一抹隐晦促狹的光。
兩人進入電梯,下行,到達急診科,然後在留觀室門前分開。
搶救室已經沒有了剛才那一群人忙碌的身影,門診室隻剩下林久久跟在虞見溪身後,眼睛卻腫得像核桃,她剛哭過。
黎幼聽望着她就如同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她忽然想起來,這應該是林久久實習期遇到的第一位搶救失敗的病人。
虞見溪行為正常,沉浸在工作模式中。
寫搶救記錄,死亡記錄。
開死亡證明。
但實際上,虞見溪遠沒有别人看到的那樣冷漠,不懂悲傷。
黎幼聽曾經問過她,她那個時候說:“明白這種意外是人之常情,但許多年過去,我還清晰地記得我實習輪崗那會兒,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位死亡的患者,他的姓名。”
黎幼聽靠在門邊,林久久換了個姿勢趴在桌面上,餘光瞥向門口。
霎時,她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林久久一邊哭,一邊結巴着說話,“聽姐,我剛……剛進門送藥,就看到監測儀上的心跳變成了一條直線。”
黎幼聽沒說話。
做一個合格安靜的傾聽者。
人在親臨死亡時,會産生一種複雜的情緒,偶爾害怕,更多的是惋惜之情,這亦是無可避免的人生局限性。
不過好在。
他離開的前一秒看到了自己母親的照片。
或許會有短暫的釋懷。
媽媽的愛是永恒的,不朽的。
十幾分鐘過去。
林久久緩緩結束了她的叙述,辦公室的抽泣聲也逐漸停止了。
虞見溪給林久久遞過去濕紙巾,叮囑道:“處理一下吧,冰敷消腫。”
黎幼聽垂眸莞爾,捏着飯卡邊緣在桌角磕了磕,“等你們倆下班呢,久久同學,據說今天食堂燒了孜然牛肉粒。”
她走過去,食指側面蹭到林久久腮邊,輕聲安慰道:“不要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