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久久攥着濕紙巾擦拭。
“聽姐,理智告訴我有機磷中毒治愈的可能性較低,感性卻足以讓我崩潰。”
“你是沒看到,拉簾後許副主任憑借直覺掀開了他的褲腳,全是斑駁的傷痕,已經聯系警方尋找家屬,說他極有可能是遭受家暴才抱着媽媽的遺照逃出家的,不,那從來就不能稱作為他的家。”
黎幼聽收回來的指尖微頓,僵硬發麻。
家暴。中毒。媽媽的遺照。
從這幾個字眼中随便單拎出來一個,就有萬分痛苦了,聚在一起,讓他獨自一人面對心理和生理的雙重傷害。
實在難以想象,在他決心喝藥之前的那段時間裡,他究竟度過了怎樣的無望的自我放棄。
“下班,先吃飯吧。”虞見溪保存文檔,關閉電腦,起身,第一個走出辦公室。
林久久哭累了,到食堂也是恹恹地坐在凳子上,對飄來的飯香無動于衷,但下午還要繼續工作,不吃沒力氣,而急診科最怕沒力氣,她隻好拜托黎幼聽幫她打兩勺牛肉粒。
虞見溪在蔬菜類窗口刷卡,買完發現黎幼聽在看手機,印象中她吃飯的習慣還是很好的,不會耽誤時間在網絡新聞上。
“幹什麼呢,你剛回來就心不在焉的,怎麼了,林久久是新人,遇到這種事情傷心一陣也就好了。”
黎幼聽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擡起頭,解釋,“留觀室那邊有個朋友,我說請他在食堂吃飯,問一下他什麼時候過來。”
虞見溪說:“男的?”
“嗯,現場那個,你見過。”她答。
虞見溪稍微回憶了一下就知道是哪一位,不過那晚天黑了,她沒太看清,隻是覺得那個人好像長得還挺好,她問:“這麼巧?”
“嗯,我也這麼覺得。”
黎幼聽抿唇。
“那你先等,把林久久的卡給我。”
“謝啦,溪。”
虞見溪換到葷菜窗口。
黎幼聽低頭發信息:【食堂有标志牌,你電梯按到樓上就可以。】
遊斯朝那邊沒有及時回複。
黎幼聽也有點兒不太确定,剛才隻是口頭和他說,不知道他是不是忘記時間了,但看樣子,他應該不是那種沒有時間觀念的人。
黎幼聽收起手機,拿卡買了飯菜,等餐的時候順便等消息,但落座時還是沒得到回應,她握着筷子在餐碟裡戳了幾下。
“聽姐,你不餓啊?”
林久久吃了兩口米飯,碳水加持,心情好多了,“你快要把脆弱的豆芽菜搗爛了。”
“我還行……”
話音未落,黎幼聽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普通的提示音,她以為是遊斯朝的信息,就沒多想,擡手滑開來看。
不是他的,是江曜發過來的文件。
黎幼聽沒有一一點開,随機選了三四個,發現是當年事故的新聞報道,各種媒體發表的長篇文章,她掃了幾眼,退出。
文件底下跟着江曜的語音,她把它轉成文字,“幼聽,這些是我目前能搜集到的所有關于那場車禍的信息,你先看,有疑惑的地方再和我說,正好謝庭路下周回國,到時候我們一起商量。”
兩條。
還有一條。
“聽妹妹,上次真不是故意說讓你别再查了的話,我以為事情過去那麼久了,你也已經有了新的生活,會走出來的,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對不起啊幼聽妹妹。”
這條像是江曜平常會哄人的語氣。
一點點正經。
帶着兄長似的寵溺。
話裡的意思好懂,但因為轉文字,謝庭路那三個字的寫法與正确的字不一樣,不過黎幼聽還是盯着第一條的語音看了幾秒。
她回想起有一次江曜攢局。
是在酒吧,身邊幾個玩得要好的朋友小酌,女性伴侶僅有兩位,一位是她,另一位是江曜當時戀愛在談的女朋友。
黎幼聽對這種幹淨純粹的酒局也沒多少興趣,謝庭路在場,也無人敢向她敬酒,好似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待她是不同的。
那天江曜喝得最多,撲克牌玩到最後,有一堆摞在桌面上,正要離場時,他暈暈乎乎地站起身,攬着他的女友向她一個個介紹,謝庭路她肯定認識,所以就自然地跳過。
然後,江曜掌心朝上,對着緊挨着旁邊的黎幼聽,呼出酒氣,喊了句:“這是我幼聽妹妹,比我們幾個小五六歲呢。”
女朋友長得乖巧漂亮,她懵懂點頭,看起來比黎幼聽還要小,介紹完,江曜當衆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嘴唇上輕輕一啄。
可能是這畫面刺激到了沒帶女伴的那幾位,其中有人開口揶揄他,“我說曜哥,你這樣喊妹妹輩分可就全亂了,你把咱們老大放在哪個位置啊?”
黎幼聽偷偷看了眼坐在右邊的謝庭路,他還是剛才那副神情,對他們的調侃不甚在意,端起酒杯,仰頭,喝了半口酒。
那邊的談話沒有終止,平日裡玩得好,問話也越發犀利。
“所以,老大私底下也叫聽妹妹嗎?”
“本來也不大,要不是輩分……”
後面半句話的音量幾近于無。
有的能拿到明面上侃,但有的卻不能說,他們幾位有分寸,自覺地岔開話題。
黎幼聽找了杯剛送過來的酒,猛地喝一口,鼓起勇氣,小聲問他:“謝庭路,你是不是也和江曜哥說得那樣,隻是把我當妹妹?”
口腔裡酒液殘留着辛辣,一路到胃,刺激得緊縮發疼,黎幼聽難忍地皺着眉。
謝庭路原本是慵懶地靠坐在沙發上,看到桌面那杯她剛喝進去的酒。
格蘭菲迪。
他眼神一凜,迅速往前傾身,掌心撫在她後背,聲音不大不小,但聽到耳朵裡能明白他這是在生氣,“黎幼聽。”
連咬字都變得生硬。
不一會兒,服務員送來一杯溫牛奶,黎幼聽低着頭,視線飄忽不定,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再也沒勇氣望着謝庭路的方向。
等牛奶喝到一半,身旁坐着的人忽然啞聲開口,“叫妹妹算是我占便宜了。”
說完,謝庭路拉着她的手腕出門,司機開車,他像往常一樣,把她送到樓下,她還是沒明白他那句話到底是當作還是不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