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朝的朝會原本十日一朝,但當今天子不愛上朝,有事兒與中書省議一議便定了,那朝會上官員烏壓壓排一片,幾十上百張嘴能議出個什麼。因此,皇帝陛下有時每月才召集一回朝會,今日是本月第二回。
而這難得的一次朝會,文武百官卻因戶部郎中劉長甯提出的授田制吵翻了天,對授田制所述之策沒說幾句,大多是指着劉長甯痛罵,小小一個五品郎中竟妄動國本,不知天高地厚雲雲。
年輕的皇帝任由他們吵,溫溫和和地看着,時不時點頭,直到百官罵痛快了,他才出來一錘定音:“衆卿對這套授田制的大策無異議,朕心甚慰。劉愛卿下朝之後即刻着手細策,務必詳盡熟慮,省得下回别人的手都點你鼻子上了。”
天子的看重和提攜讓劉長甯痛哭流涕:“臣遵旨!定不負陛下厚望!”
滿朝文武掉出了眼珠子,他們沒說過無異議啊!可看到笑意盈盈的皇帝笑意并不在眼底,也就無人敢站出來置喙,隻能痛恨自個兒剛才隻顧着罵劉長甯,沒罵這份授田制。
謝知言有些同情百官。皇帝剛及弱冠,卻已做了十七年的太子和兩年的皇帝,先帝在時他的太子之位穩如磐石,先帝駕崩前他也已監國兩年,一個出生便注定是大昭朝天子的人,根基早已紮得足夠深了。百官若以為他年輕好左右,那就怪不得自讨苦吃。
“陛下留步!”
皇帝準備下朝時,被禮部尚書何文鈞叫住:“陛下大婚禮儀,禮部奉旨詳稽典章,查檢後方知‘奉迎使’至今未有旨意指派,不知太後和陛下屬意何人?”
看來授田制不過是今日的開胃菜,這才是重頭戲。
明吟淵停下腳步,語氣誠懇地說:“不如何尚書薦一名奉迎使?”
群臣嘩然,何文城面紅耳赤,隻想鑽地縫。
奉迎使必然是有身份的人,這身份上至親王皇伯下至候伯爵爺皆可,皆符合禮制。禮制之内選哪個,朝堂都不該妄論。親王和伯爵之間自然有區别,那便是皇家對未來皇後的态度。何文城的話無異于在問,陛下您老對未來皇後到底有多看重,說說看呗。皇帝反手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是他該的。
看着皇帝滿是誠意的臉,一旁的謝知言忍笑十分辛苦。這兩年吃了皇帝這麼多頓笑裡刀綿裡針,為何還是記吃不記打呢?
身為未來皇後的親爹,樞密副使襄國公沈安世适時地站了出來:“請陛下治何文鈞僭越之罪。”
何文鈞順勢跪下:“臣失言,臣知罪。”
明吟淵長袖一揮,負手而去:“禮記《王制》抄寫十遍,明日呈上來。”
何文城松了口氣,百官卻是無力又無奈。年輕的天子絕非暴君,也稱不上獨斷專行,可總是被他摁在砧闆上用針紮的感覺也着實難受。
下朝後,百官為今日堂上之事交頭接耳散去。
太傅秦解走在後面,高聲叫住了走在前頭的一人:“襄國公請留步。”
沈安世即刻堆起笑臉:“老太傅有何指教?”
秦解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眯着眼問:“何文鈞幾時成了國公爺的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何文鈞那慫包是在替沈家說話,想知道奉迎使是誰的人是這個襄國公。
沈安世笑眯眯地:“太傅此話沈某便不懂了,何大人不過是在盡分内之事。”
秦解沉下了臉:“太後因何為陛下和令愛指婚,你我心知肚明。陛下是何脾性,爾等侍奉到如今還不知麼?他因孝道并未駁了太後的旨意,你該明白這已是陛下最大的容忍,休要再步步試探,小心适得其反。”
沈安世依舊一臉笑意:“适得其反不正合太傅之意?”
“貪得無厭!”秦解甩袖而去。
沈安世也斂去了笑意。他從太子時期便侍奉這位天子,這兩年天子一日日顯露強權之君的姿貌,是何脾性他豈會不知。可眼見太後的指婚已過去半年,皇帝遲遲不行大婚之禮,反倒先冊封高氏為一品貴妃,他那不争氣的女兒此前又得一場重病,心中焦急的他便有病亂投醫,把何文鈞推出來試探聖意。
想來是冒失了,沈安世有些後悔。陛下要駁了太後的旨意也并非難事,原本陛下會輕易順應太後已出乎朝堂的預料,他此刻還去摸老虎的屁股,實在冒失。看來要把那不争氣的女兒順利推上中宮之位,還得要麻煩那位老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