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舟左腳剛踏入議事殿，一股甜膩的脂粉香氣便撲面而來。他眉頭幾不可察地皺起，這議事殿素來隻有幾位長老出入，何曾有過這般濃重的香氣？
還未等他細想，前方七位長老已齊刷刷轉過頭來，臉上挂着如出一轍的慈祥笑容。
七位長老默契地向兩側退開，露出站在大殿中央的一對父女。那女子約莫雙十年華，一襲湖藍色留仙裙上用銀線繡着繁複的蝶戀花紋，發間一支钗環随着她轉頭的動作輕輕晃動。
她身旁的中年男子身着靛青色長袍，正局促地搓着雙手。
大長老雖已近五百歲高齡，此刻卻健步如飛地迎上前來，他枯瘦的手指攥住陸沉舟的衣袖：“沉舟啊，快來見見貴客！”
“這位是霍家千金拂雪姑娘，你們以前見過的。”大長老的聲音突然拔高了三度，渾厚的嗓音在殿内回蕩，顯然是故意要讓所有人都聽清楚，“她今日可是專程為你而來的！”
霍拂雪提着裙擺上前兩步，發間钗環随着她的動作發出清脆聲響，她仰起那張精心妝點的鵝蛋臉，杏眼中盈滿仰慕，“陸仙師可還記得我？三年前在姑射城裡……”
她說到此處突然抿唇一笑，“那日您一招“雷梭無際”救我于妖獸爪下，陸仙師的英姿，拂雪至今難忘。”
陸沉舟面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冷聲道：“不記得。”
大長老在旁邊急得直跺腳，暗中傳音道：你這孩子！人家姑娘大老遠來，好歹給個笑臉！
霍雲見狀連忙上前打圓場，臉上堆滿讨好的笑容，“都怪我當時執意要帶拂雪雲遊四方……”
他邊說邊偷瞄陸沉舟的臉色，“這兩年小女日日念叨着要回來報恩……”
“報恩？”陸沉舟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譏诮的弧度，“我記得那日斬殺的是隻築基期影狼。”
他目光如刀，在霍拂雪身上掃過，“霍姑娘當時若連這等小妖都對付不了話，還算什麼修仙世家……”
“陸沉舟！你給我閉嘴，這就是我教你的待客之道？”大長老氣得胡子直翹。
霍拂雪聞言眼眶瞬間紅了，纖長的手指緊緊絞在一起，指節都泛了白。她求助般看向父親，卻見霍雲也是一臉尴尬。
大長老見狀連忙轉向霍家父女，笑道：“賢侄一路勞頓，想必應該累了！先去客房歇息吧！我讓弟子備了靈泉沐浴……”
霍拂雪急得直拽父親衣袖：“爹爹！我還沒……”
“乖女兒，來日方長。”霍雲強行拉着她往外走，低聲哄道：“陸仙師連當日斬殺的狼都記得這麼清楚，想必是因為你當時不辭而别，故意拿話氣你的……”
霍拂雪聞言一怔，淚眼朦胧地扭頭偷瞄向陸沉舟。隻見那襲玄色身影立在殿中，俊美的面容如冰雕般冷峻，卻自有一番令人心折的氣度。
她咬了咬唇，心想父親說得有理，若非在意，怎會連這等小事都記得如此清楚？定是氣她當年不辭而别！
待二人走遠，二長老立刻湊上來擠眉弄眼道：“怎麼樣？這丫頭靈根純淨，家世清白，最關鍵的是……你們曾經情投意合過！”
說着，他突然壓低聲音，活像個市井媒婆，“難得是……她現在仍對你一片癡心呐！”
藥長老也不甘示弱，突然從袖中抖出數十卷畫卷，“嘩啦”一聲在陸沉舟面前展開。畫中皆是各色妙齡女子，或撫琴或執劍，姿态萬千。
“你若是不喜歡這個，”藥長老興奮得胡子直翹，“老朽這裡還有葉家、白家、林家的适齡女子……”
“你們這是做什麼？”陸沉舟強壓着心中怒火，冷聲道。
大長老拍着他的肩膀歎氣道：“沉舟啊！是我的錯，都沒注意到你早就到了成親的年齡。”
“我們幾個老家夥商量着，該給你找個道侶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陸沉舟腰間的穿着黃裙子的霸王龍，“總好過你對自家徒弟……”
陸沉舟聞言眸光一凜，周身溫度驟降：“那日之事，純屬意外。”
“意外？”藥長老翻手祭出一顆錄影石，靈力注入後，立馬在空中投射出一段畫面，畫面中，陸沉舟單膝跪在姜溯腳邊，平日裡冷若冰霜的臉上竟帶着罕見的柔情，正深情款款地喊道：“女人，我好像愛上你了！嫁給我吧！”
藥長老捋着胡須，一臉“我早就看透一切”的表情，說道：“以你的修為，若不是心甘情願，怎會被區區幻術影響？”
三長老忙不疊點頭附和，銀白的胡須随着他激動的動作一顫一顫：“就是！就是！沉舟啊！你也不必不好意思，這乃人之常情！”
“夠了！我的私事就不勞長老們費心了！”陸沉舟厲聲喝道，聲音裡裹挾着凜冽寒意。
他轉身欲走，卻被大長老一把攔住，苦口婆心道：“沉舟啊，你可知外頭都傳成什麼樣了？說我們玄天宗的大祭司對女弟子……”
他頓了頓，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耍流氓！還說你不配為人師表！”
陸沉舟冷笑一聲，眸中寒光乍現，“那就讓他們說去。我倒要看看，誰敢當着我的面嚼舌根。”
五角殿内，姜溯正騎在栖鶴背上揪他尾羽：“快把信交出來！我就大發慈悲，饒你不死！”
“反了你了！”栖鶴撲棱着翅膀，一嘴啄在葉臨川發冠上，“葉臨川！快管管你師姐！”
葉臨川手忙腳亂地護着半截家書：“栖鶴大人，偷看他人信件可非君子所為……”
殿門突然被靈力震開，陸沉舟陰沉着臉站在門口。三人頓時僵成雕塑，姜溯手裡還攥着根白色羽毛。
“師、師尊！”姜溯一下子翻滾落地，指着栖鶴告狀道：“他偷看葉臨川的家書！”
栖鶴氣得羽毛炸開，“你别在這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你想偷陸沉舟的絕世劍譜，被我發現……唔……”他話還沒未說完，就被姜溯一把捂住了嘴！
葉臨川弱弱舉手道：“師尊！小遲隻是為了幫弟子要回家書……”
“都給我……滾出去！”陸沉舟一聲怒喝，三人立刻連滾帶爬地往外逃竄。姜溯被落在了最後，她走着走着，突然鬼使神差地回頭望了一眼。
隻見陸沉舟獨自一人站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央，夕陽的餘晖透過大門斜斜地照進去，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長。
姜溯的心頭突然一揪，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紮了一下，他怎麼看起來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