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剛過,西暖閣的門便被輕輕叩響。
嘉甯剛合眼不久,聞聲猛地驚醒。
她攏緊散亂的衣襟,啞聲道:“誰?”
“三姑娘可醒了?”門外傳來恭敬的女聲,“奴婢奉太子妃娘娘之命,來伺候三姑娘梳洗。”
嘉甯強撐着坐起身,嗓子幹得發疼:“進來。”
門被推開,一個穿着桃粉色衣服的宮女端着銅盆進來。
看到嘉甯憔悴的模樣,宮女明顯一怔:“三姑娘這是……”
“夜裡做了噩夢。”嘉甯将受傷的手藏在袖中,“勞煩姐姐打盆冷水來。”
宮女目光在嘉甯淩亂的發髻和蒼白的唇上掃過,心下了然,很快恢複鎮定:“奴婢這就去準備熱水,姑娘稍候。”
不過片刻,四五個宮女魚貫而入。
有人捧來幹淨衣裳,有人端着銅盆巾帕,還有人捧着妝奁。
嘉甯像個木偶般任她們擺布,溫熱帕子擦過掌心傷口時,她疼得指尖發顫,卻一聲不吭。
“姑娘的手……”宮女皺眉。
“不小心打翻了茶盞。”嘉甯抽回手,“不礙事。”
宮女多看她一眼,沒再多問。
梳妝時,銅鏡裡映出一張憔悴的臉,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唇上還留着昨夜自己咬破的傷痕。
“姑娘臉色不太好。”為首的宮女取來脂粉遮掩她眼下的青黑,輕聲道,“可是昨夜沒睡好?”
嘉甯透過銅鏡看她:“姐姐怎麼稱呼?”
“奴婢春岚,是太子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春岚手法娴熟地為她挽發,“太子妃娘娘惦記姑娘,特意讓奴婢來請姑娘過去說話。”
銅鏡裡映出嘉甯紅腫的眼眶,她垂下眼簾:“有勞春岚姐姐。”
“姑娘請随奴婢來。”
梳妝完畢,春岚引着嘉甯離開西暖閣。
領路的宮女面無表情地走在前面,繡鞋踩在青石闆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穿過垂花門時,嘉甯看見幾個灑掃的宮女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見她經過,立刻噤聲退到一旁,眼中卻閃爍着探究的光芒。
嘉甯攥緊衣袖,她知道,昨夜的事恐怕已經傳遍了東宮。
轉過幾道回廊,月華居的飛檐漸漸清晰。
月華居比西暖閣奢華許多,檐下挂着銅鈴,風過時叮當作響。
院中栽着名貴花木,假山流水精巧别緻,處處透着太子妃的尊貴身份。
進入内室,嘉甯下意識腳步一頓。
屋裡熏着清新的茉莉香,趙婉宜白如玉的手指正将一枝桃花斜插入青瓷瓶,聽見腳步聲也沒擡頭。
“妹妹來了?”聲音輕得像拂過水面的風。
她規規矩矩行禮:“見過太子妃娘娘。”
一雙染着鳳仙花汁的纖手扶住了她。
“自家姐妹,拘這些虛禮做什麼?”
趙婉宜的聲音比蜜還甜。
在原主零碎的記憶裡,這位嫡姐越是溫柔,背後藏的刀就越鋒利。
嘉甯擡眼,對上一張芙蓉面。
太子妃今日隻着了淡妝,海棠色衫子外罩着淺青色紗衣,發間隻一支白玉簪,倒像是尋常人家的閨秀,而非東宮正妃。
若不是有着原主記憶,幾乎要讓人以為這是位溫柔可親的長姐。
“快坐。”趙婉宜牽着她坐到臨窗的軟榻,指尖在她腕間輕輕一按,“昨夜睡得可好?”
嘉甯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托娘娘的福,睡得很安穩。”
“是麼?”趙婉宜指尖輕叩案幾,“本宮怎麼聽說,昨夜殿下去了西暖閣?”
嘉甯垂眸:“臣女睡熟了,不曾見到殿下。”
趙婉宜笑容微僵:“三妹當真沒見到殿下?”
“娘娘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問臣女?”嘉甯擡眼,直視太子妃,“想必娘娘比臣女更清楚昨夜發生了什麼。”
室内霎時安靜,落針可聞。
“三妹這是何意?”
趙婉宜放下茶盞,瓷器相撞的聲響格外清脆:“你膽子大得很!本宮費盡心思安排,你倒好,裝起清高來了?”
太子妃需要的不是一個有思想的妹妹,而是一個聽話的傀儡。
“臣女絕無此意。”嘉甯抿了抿唇,“隻是昨夜殿下似乎……心情不佳……”
“心情不佳?”趙婉宜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本宮看是你不會伺候!”
嘉甯盯着地毯上的花紋,沒有擡頭,隻是沉默不語。
她能感覺到太子妃的目光如刀般刮過她的全身。
“罷了。”趙婉宜語氣一轉,輕柔得仿佛剛才的疾言厲色都是幻覺,“侯府送你來,自然是為了我們姐妹齊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妹妹難道不懂?”
永甯侯府式微,父親為了家族利益,早已将她當作求榮的工具。
在原主的記憶裡,即使知道女兒在東宮受盡折磨,那位父親也從未施以援手。
“臣女愚鈍。”嘉甯低頭看着茶盞中浮沉的茶葉,聲音平靜,“隻求娘娘開恩,允臣女回府。”
“回府?”趙婉宜輕笑,緊緊抓住她的手,“父親既已同意你留在宮中,你就該聽本宮安排。”
嘉甯低眉斂目,仍然堅持:“臣女資質愚鈍,恐辜負娘娘期望。”
“無妨。”趙婉宜撫了撫鬓角,放緩語氣,“本宮會讓孫嬷嬷好好教你規矩。”
嘉甯指尖微涼。
在原主記憶裡,那個孫嬷嬷“教規矩”的手段,可是讓人生不如死。
“至于離宮……三妹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她轉身吩咐:“帶三姑娘去飛霞院安置。”
嘉甯被帶出殿門時,聽見身後茶盞摔碎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