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臻小心地扶着嘉甯,盡量避開人群,穿過花木扶疏的回廊,悄然步入皇後設宴的臨江水榭。
嘉甯努力平複呼吸,整理好微亂的鬓發和衣襟,臉上強自鎮定,但眼底殘留的驚懼和蒼白難以完全掩飾。
此時宴席已近開場,賓客雲集。
水榭臨江而建,視野開闊,江風習習,帶着水汽與草木的清新,驅散些許暑意。
案幾上已擺滿應景的端午佳肴:棱角分明的粽子堆疊成塔,新鮮的菖蒲艾葉點綴其間,更有各色時令瓜果、應節糕點,琳琅滿目。
皇後端坐主位,雍容華貴,面帶笑意。
衆人依次落座,按各府位置排列,嘉甯作為永甯侯府庶女,位置靠後,與謝臻所在的席位隔着不近的距離。
謝臻擔憂地看了嘉甯一眼,見她臉色依舊蒼白,心中微痛,也隻能在禮部官員的催促下入座。
“今日端午,天朗氣清,臨江風物正好。本宮邀諸位愛卿及家眷齊聚于此,共度佳節,一則為應節令,二則也是圖個熱鬧。”
皇後溫和含笑,帶着母儀天下的氣度,“大家不必拘禮,随意些便是。”
衆人齊聲謝恩:“謝皇後娘娘恩典!”
戲台早已搭好,伶人水袖翩跹,唱腔婉轉。
嘉甯坐在角落,心思全然不在戲上。
位置離謝臻有些距離,兩人之間隔着數重人影與喧嚣。
她忍不住悄悄擡眼,目光穿過攢動的人頭,越過席間的觥籌交錯,偷偷投向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他正襟危坐,側顔清隽,仿佛剛才的屈辱從未發生,身姿依舊挺拔如竹,正與同座低聲交談。
謝臻似乎心有靈犀,在她望過去的瞬間,也恰好擡眸看了過來。
隔着喧嚣的戲台鑼鼓和滿堂的座無虛席,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無聲交彙。
四目相接,無需言語,他眼中傳遞來的安撫與堅定,像一泓清泉,撫平她心頭的焦灼。
嘉甯冰冷的心底泛起一絲微弱的暖意,對他輕輕點了點頭,唇角彎起一抹極淺、細微的弧度。
謝臻眼底漾開一絲極淡且溫柔的光,随即也颔首回應,目光在她身上流連片刻,确認她無恙後才緩緩轉回戲台。
然而,這短暫而隐秘的交流,未能逃過高處那雙鷹隼般的眼睛。
裴景昱坐在僅次于皇後的位置,看似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視線如毒蛇般始終纏在嘉甯身上。
他面上維持着儲君應有的沉穩,精準地捕捉到那兩道交纏又迅速分開的視線。
看到嘉甯眼中殘留的淚意未消,又對着謝臻流露出依賴與情愫,一股暴戾的邪火竄上心頭。
指腹摩挲着杯壁的力度加重,杯中清澈的酒液微微晃動。
嘉甯……竟敢無視他方才的警告,在他眼皮底下,依舊與謝臻眉目傳情!
真是……膽大妄為!
将他東宮儲君的威嚴置于何地?
他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滾入喉中,非但未能澆滅心頭的邪火,反而如同潑油入焰,燒得他五髒六腑都灼痛起來。
一杯,又一杯。
身旁侍奉的随從見他連飲數杯,觑着他陰沉的臉色,小心翼翼地低聲提醒:“殿下,此酒性烈,多飲恐傷身……”
裴景昱未置一詞,隻将空杯随意往案上一頓。
他側首,淡淡地掃過去一眼。
目光落在内侍身上,那眼神沉靜無波,帶着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内侍如墜冰窟,被無形的巨手扼住喉嚨,後面的話生生咽了回去,冷汗涔涔地低下頭,再不敢多言半句,隻垂首恭敬地再次為他斟滿。
辛辣的酒意沖上頭頂,他眼底的寒意卻愈發深重,如同淬毒的寒刃。
裴景昱面無表情地又一飲而盡,再次鎖住遠處那個讓他恨不能揉碎的身影。
嘉甯敏銳地感覺到一道如有實質的、帶着強烈壓迫感的視線釘在自己身上,讓她如坐針氈。
她慌忙低下頭,用銀箸撥弄着盤中的蜜棗粽子,掩飾内心的慌亂,指尖微微發抖。
裴景昱将她這副心虛掩飾的模樣盡收眼底,眸色愈發暗沉幽深,握着酒杯的手指緩緩收緊,幾乎要将其碾碎。
周身散發出的寒意讓附近幾桌的官員都噤若寒蟬,不敢高聲談笑。
連皇後都微微側目看了他一眼,眼中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探詢。
戲台上,白娘子正唱到水漫金山,激越的鼓點與唢呐聲震耳欲聾,氣氛被推向高潮。
婉轉的唱腔随風飄蕩,衆人漸漸沉浸于戲中。
變故,就在這看似祥和的氛圍中突如其來!
扮演“白蛇”的旦角水袖翻飛,正唱到情深處,那甩出的水袖中竟寒光一閃,一柄軟劍如毒蛇吐信,直刺端坐于主位的太子裴景昱!
戲台兩側原本垂首伴奏的幾名樂師,他們從樂器中抽出寒光閃閃的短刃,如同離弦之箭,也直撲裴景昱!
“有刺客!護駕——!”
尖叫聲、杯盤碎裂聲、桌椅翻倒聲混成一團!
貴婦姑娘們高聲尖叫,官員們倉皇起身,杯盤碗盞摔碎一地,人群驚慌失措,原本有序的宴會陷入一片混亂。
場面完全失控!
護衛們奮力抵擋,刀劍碰撞聲刺耳響起。
賓客們如同無頭蒼蠅般四散奔逃,互相推搡踐踏。
嘉甯在混亂初起時就被驚慌的人群撞得站立不穩,她被人流裹挾着,身不由己地退向臨江平台的邊緣。
江風裹挾着水汽撲面而來。
她驚恐地想要抓住什麼穩住身形,背後猛地傳來一股巨大的推力!
她腳下一個趔趄,驚呼聲卡在喉嚨裡,身體徹底失去平衡。
噗通!
落水的前一息,她眼角餘光瞥見一閃而過的裙角,是榮安郡主!
那張因嫉妒而扭曲的臉上,還帶着得逞的獰笑!
冰冷的江水頃刻将她吞噬。
嘉甯不通水性,被水流拽着下沉。
恐懼扼住她的喉嚨,江水争先恐後地從口鼻瘋狂灌入,剝奪着她的呼吸和意識。
眼前一片渾濁的黃色,求生的本能讓她拼命掙紮,四肢卻沉重得不聽使喚。
救命……謝臻……她在心中絕望地呼喊。
岸上,電光火石之間!
看着迎面刺來的寒刃,裴景昱目含冰霜,毫無半分驚慌,隻有一片沉冷的殺意。
他甚至沒有離開座位,腰身發力,閃電般側身避過緻命一擊,同時右腿灌注千鈞之力,如鐵鞭般橫掃而出,精準地踢在刺客持劍的手腕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聲響起。
刺客慘嚎一聲,軟劍脫手。
裴景昱動作行雲流水,順勢奪過利刃,反手一劃,寒光閃過,刺客的喉嚨已被割開,鮮血噴濺。
另一名刺客的刀鋒擦着裴景昱的蟒袍劃過,隻削斷一縷金線。
“砰!”一聲沉悶的巨響。
裴景昱僅僅隻是一腳,那刺客整個人倒飛出去,如同被重錘擊中,胸口塌陷,砸在戲台柱子上,抽搐兩下便不動了。
他目光銳利如鷹,早已鎖定混亂中幾道潛藏殺機、向他撲來的身影。
身形似鶴般在刺客的刀光劍影中穿梭,輕松避開數柄襲來的利刃,袍袖翻飛,蘊含沛然内勁,淩厲無比,舉手投足間帶着一種睥睨天下的從容與狠絕,将靠近的刺客震得連連後退,甚至有人兵器脫手。
幾名刺客竟近不得他身!
解決掉近身刺客不過瞬息之事。
裴景昱目光如炬掃過混亂的現場,當看到水中那抹熟悉的、掙紮下沉的藕荷色身影時,他雙眸微縮!
他一腳踹飛擋在身前的一名刺客,想也不想,沒有絲毫猶豫,足尖在欄杆上一點,玄色蟒袍在空中劃過一道淩厲的弧線,如鹞鷹般直撲江面!
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
“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