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令儀張了張嘴,她還從沒駁過馮呈的面子,隻好歉意地望着趙君宜:“……确實不大方便。”
趙君宜低頭一笑,撫了撫自己的袖口,再擡頭時,已經恢複了雲淡風輕的氣度:“那便罷了。倒是不知,馮大人家規有些奇特,原來一個護衛也能做老爺的主,趙某領教了。”
馮令儀神色微變,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已經提步越過她走了。
馮令儀的視線無意識追過去,直到他身影消失在穿堂,才注意到馮呈。
“你……”她下意識地微微皺眉。
馮呈低頭:“屬下僭越,任憑責罰。但趙總河非府中人,若是一同前往,路上拘于禮儀,多有不便。小姐亟待診治,不能延誤。您若怪罪,我無二話。”
馮令儀還能說什麼呢?玉哥兒還在床上躺着,她卻在這裡計較這種細枝末節。煩躁地擺手:“算了,什麼大不了的事。準備行裝吧。若是可以,今晚便動身。”
馮呈自然應是。
最終還是次日一早啟程。
安陵縣人口并不豐盛,問路而去,越往上清山的方向,莊戶越少,到了最後,幾乎人煙絕迹。
如此偏僻,也難怪上清山名聲不顯了。
上山之後,一個小道童出門迎接,問明來曆,進去回禀。
片刻後,那小道童出現在門口:“師父讓你們進來。”
馮令儀頓時一肅,快速檢查了一番形容,提步走進竹舍。
山上原本就清涼,這竹舍中更顯寒意,陳設十分簡單,桌椅案幾,左邊的簾子被挑開,走出一個搖着蒲扇的老者來,身量高大,形容清癯,須發皆白,眼神卻精亮,邊上小道童的氣質,與這老者極為相似。
馮令儀急忙恭謹下拜:“晚輩馮令儀,燕京人氏,見過道嚴大師。”
道嚴上下瞥了他們一眼,目光落在她懷裡的小男孩身上,冷哼一聲道:“膽子倒是大,還敢問到上清山來。”
很難相處的樣子。
馮令儀不敢大意,懇切道:“犬子不慎落水,至今昏迷不醒,尋了無數大夫,都是無法醫治,最終問出大師所居,特來求醫問藥。懇請大師救犬子一命!”
道嚴仍然冷着臉:“既然問到了我的名号,難道不知,我治死過人嗎?就算如此,你也敢将小子交給我醫治?”
馮令儀苦笑:“不瞞大師,晚輩唯有犬子一個孩兒,若非實在走投無路,怎敢涉險?大師放心,若是犬子無福,晚輩自會認命,絕不遷怒大師身上。”
為醫者,很難沒有失手的時候,道嚴和尚雖然年輕時出過差錯,但當年的聖手之稱,她也是打聽過的。比起家中客院中居住的那些大夫,醫治之前尚且沒有足夠的把握,不如到此一搏。
橫豎,都是以性命做賭注麼。
道嚴神色微緩,颔首道:“放那裡去。”指着角落裡的一張竹床。
馮呈依言而行,道嚴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先伸手翻了翻小男孩的眼皮,又掰開嘴看了舌頭,才開始觀脈,片刻後收回手。
“輕按得浮脈,重按則脈減,脈象浮大無力,内裡病邪不得洩,虛陽外浮,乃危症。眼底青白,少有血絲,乃至生有烏色微點,應是腦中有淤血,阻滞神經。舌苔增厚,舌頭暗紫僵硬,是将死之兆。”
馮令儀急切道:“我聽說,腦中淤血,需要精妙的針灸之法方可去除。大師可否醫治?”
道嚴不答話,袖中落出一根較尋常更為粗大的銀針,噗呲一聲紮入玉哥的指腹中,竟然就起身離開,放任手指滴滴答答流着血。
馮令儀一驚,正要詢問,卻被吳傳周扯了扯袖子。
“稍安勿躁,他是要檢查哥兒的身體。血氣是人之所有——”
話沒說完,道嚴呵呵道:“年輕人,你還懂醫術?”
“略通皮毛而已。”吳傳周忙謙遜道。
馮令儀放下心來。看他這樣子,道嚴不會是坑蒙拐賣之輩。
道嚴陰陽怪氣地:“還懂放血功效,不簡單呐。”将手上端着的碗放在桌上,捏着玉哥的手指用力一按,暗紅色的血如注流了一地,他才慢慢悠悠地将碗放到其下去盛血。
馮令儀不忍觀看,别過頭,等馮呈輕聲示意挪回視線,這才發現那碗中裝着一半的清水。
興許并不是清水,血珠落入其中,竟消融了顔色。
馮令儀連忙問道:“如何?可能一試?”
道嚴頭也不擡道:“可以。”
無望尋找了這麼久,不想竟然真的能聽見這麼笃定的話,馮令儀沒反應過來,呆呆道:“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