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世宣面無表情,一眼就看見軟倒在地,渾身是血的妹妹。
他心裡要殺人了,戰場殺敵時也從未這麼憤怒過,快步上前,将她打橫抱起。
馮令儀隐約聽見熟悉的聲音。
“令儀?令儀?”
她微微睜開眼睛,覺得自己是出現了幻覺,怎麼會在诏獄裡看見哥哥?卻又覺得理應如此。
“哥哥……”她的手輕輕搭在衛世宣的胸膛上,呢喃道:“孩子……”徹底昏死過去。
獄卒見葉大人正在愣神,這衛都督卻快抱着馮大人走出刑室了!
他隻好壯着膽子上前:“衛、衛都督,您這是幹什麼?這裡是诏獄,馮大人是欽犯,您、您想劫獄不成?!”
幾個獄卒都攔在了刑室門口。
衛世宣眼神恐怖,暴怒道:“滾開!”
獄卒為他氣勢所迫,竟然真的讓開了路,反應過來,求救似的望着方大人。
方颙言卻怔怔地看着馮令儀身下不斷湧出的鮮血。
為什麼,隻是受鞭刑而已,他卻是下面流血?一個男人,怎麼會從下面流這麼多血?他的小妾上個月不慎小産了,他也在場,小妾當時的情況,簡直與現在一模一樣。
他剛剛說,孩子?
方颙言茫然地擡手:“讓他們走。”
衛世宣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深又冷,抱着昏迷的馮令儀大步離開了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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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令儀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路上,陰風格外酷烈,刮得她發絲翻飛,衣角獵獵作響。
她走了一陣就停下來,擡頭看了看,天空又低又沉,陰霾血灰,路邊幾棵光秃秃的樹,烏鴉縮着翅膀站在樹梢上,不時沙啞地叫一聲。空氣中彌漫着腐朽陰暗的氣息,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馮令儀有些慌張。
這是什麼地方?她不是從曲江剛剛回滄州嗎?怎麼會來這裡?
她四下環顧了一圈,周身霧氣彌漫,白茫茫的一片,根本辨不清方向,隻好躊躇着繼續往前走。
隐約能聽見小孩子哭泣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似乎正是從濃霧之後傳來的。
是誰在哭?
馮令儀的心仿佛被那哭聲揪住了一般,竟然有些酸澀,情不自禁地循着哭聲,撥開濃霧走過去。
眼前漸漸出現一條長長的彎橋,又險又窄,上面爬滿了幽綠的藤蔓。
上橋的台階邊,有個很小的男孩兒蹲在那裡,看着才高到她膝蓋的位置,一邊拿樹枝攪着泥巴,一邊哭得聲噎氣堵:“娘,娘,壞娘……”
這麼小的孩子,是誰丢在這裡的?
馮令儀走到他身邊,彎腰柔聲問道:“小寶寶,你是誰家的哥兒,怎麼在這裡哭啊?”
小男孩兒擡起頭來,大眼睛濕漉漉的,含着眼淚看她。
馮令儀見這小哥兒粉妝玉琢的,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下意識便想親近,擡手輕柔地給他擦幹眼淚,彎身将他抱在懷裡,貼着他的小臉問道:“是誰将你丢在這兒的?記得家在哪裡嗎?”
小哥兒坐在她手臂上,竟然不哭也不鬧,嗫嚅着小聲說:“……就是你扔的。”
馮令儀啼笑皆非,捏了捏他軟糯的小臉蛋:“可是我都沒見過你呀?”
小哥兒眼裡又開始冒眼淚,癟着小嘴:“你不要我,把我扔到這裡來了。”
馮令儀覺得莫名,這孩子是認錯人了吧?
她想了想,問道:“你爹娘呢?他們在附近嗎?”
小哥兒瞪着她,梗着頭撞了她一下,氣呼呼道:“你就是我娘!”
馮令儀愣住了。
不等她反應過來,小哥兒已經在她懷裡左扭右扭地掙紮起來,從她身上靈活地滑到地上,伸手抓着馮令儀的袖子噔噔噔往前跑,大聲嚷道:“我帶你去見我爹!”
馮令儀怕他摔着,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往前走,剛剛上橋,濃烈的腥風撲面而來,無意低頭一看,橋下竟是暗紅的血河,波濤翻滾,蟲蛇滿布。腳下橋面長滿了苔藓,濕滑無比,一不留神就要栽進河中。
她驚得起了一身的冷汗。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哥兒人小腿短的,卻跑得飛快,幾息之間就拉着她過了橋。
才剛踏上地面,濃霧驟然消散,面前轟然出現一扇高達九丈的血漆大門,縱橫九排巨大的青綠色門釘,龍頭鋪首銜青銅環,檐下挂着燈籠,幽綠的燭火輕輕跳動。
竟是一座巍巍宮阙。
小哥兒松開馮令儀,含着手指看她:“娘,你進去呀。”
大門應聲打開。
殿中燈影昏沉,格外陰森,有人負手而立,身形挺拔,玄鐵梁冠,白衣黑袍,袖口滾綴金龍,嘴角帶笑,仿佛專程在此等候。
“令儀。”
馮令儀怔然出聲:“是你……”
他臉色青白,神情甯靜,微笑道:“這麼生疏,不認識我了?才走了幾日,連我的名字也忘了麼?”
馮令儀默然,低聲道:“……融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