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身都軟了,從地上爬起來,抱住兩個兒子,在他們額頭上親了親,流淚道:“你們乖乖的,去投胎,去投胎啊,是娘對不起你們,不要念着我了……”
大的很懂事,睜大眼睛努力記住她的臉,小的還在哭:“娘不要走,不要走!”
馮令儀狠了狠心,扯開他的小手,轉身大步朝殿門跑去。
小的好像追了她幾步,被獻文從地上撈了起來。
幼兒哭聲更大:“你不要抱我,我要娘,我要娘!”
馮令儀不敢回頭,腳步越來越快,出了宮阙,轉眼就上了橋,疾步奔跑。
身後傳來獻文的聲音,遙遠、歎息:“醒了以後,帶哥兒去陵前,讓我看看吧……”
她跑到橋的盡頭,正要下台階,腳下一懸空,墜入深淵般的失重感瞬間裹挾全身。
“啊——!”
馮令儀猛的睜開眼睛,深青色的帳頂映入眼簾。
心髒還在狂跳,後背冷汗涔涔,劫後餘生一般。
原來是場噩夢,怎麼會這樣真實……
“你醒了?”
她側頭看去,衛世宣正坐在床邊,臉色說不上有多好。
馮令儀喉中幹渴,沙啞道:“我不是在诏獄嗎?這是哪裡?”
衛世宣簡短道:“诏獄後院。”
小腹隐隐的疼痛清晰起來。
“我……”
衛世宣也在此時開口,正巧打斷了她的話:“你小産了。大夫說,将将滿一個月。”
馮令儀愣愣的,摸了摸肚子,半晌回過神:“……也好。”原本就不該來。
她忽然想起來昏迷前所見的情景,一把抓住衛世宣的手臂,焦急道:“你,你這麼闖進诏獄來,這可是死罪,你——”
衛世宣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手腕,将那白布纏繞的手輕輕放在衾面上,聲音波瀾不驚:“沒事,我心裡有數,你不用擔心這些,将身體養好才是第一位的。”
馮令儀怔怔地看着他:“哥哥,你做了什麼?”
衛世宣沉穩道:“我求見皇上,以這近二十年的軍功,還有我手裡的丹書鐵券,換你一條性命。”
馮令儀神情空白,忽然搖頭:“不對,不對,皇上懷疑我害了獻文,不可能這麼輕易答應你。不可能才這些,你還交換了什麼?”
衛世宣頓了頓,慢慢道:“我将啟程去福建,此生永守海關,不再回京。”
馮令儀忍不住哽咽,眼淚斷線似的往下淌:“那你,那你……是我連累了你……啊……”
衛世宣伸手,動作有些粗魯地替她擦掉眼淚:“哭什麼?跟我說實話,獻文的事,是不是你幹的?”
馮令儀半點也不敢隐瞞,流着淚點頭。
衛世宣像是克制不住怒火了,厲聲斥責道:“你有這種膽量,難道想不到今日?如今自責連累我,當初為什麼這麼沖動?為什麼不同我商量,自作主張就将事情辦了?我這個兄長,難道隻是擺設嗎?若是我晚回來幾日,你如今早死在餘練手裡了!”
馮令儀淚流滿面,痛哭失聲:“是我蠢,是我粗心大意,我應該清點了人數再走的……”
她哭得肩胛都在劇烈得顫抖,忽然,整個人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衛世宣緊緊抱着她,低聲道:“别哭了。我不是責備你不該對獻文如何,隻是你應該先來問過我,也不至于铤而走險,在诏獄裡受磋磨。”
馮令儀聲音都啞了:“我知道,我知道。哥哥,你再也不能回京,難道,往後都要在戰場上度日嗎?刀劍無眼,我、我真是對不起你,你大好的前程,都被我害了……”
衛世宣摸着她的頭發,安撫道:“事情已成定局,皇上願意承認我的條件,已經是萬幸了。我這個年紀,位居二品,少有前人,也已經足夠。再說,福建是我的老地盤,去那裡戍邊,不用管官場上的勾心鬥角,隻管殺敵,自有一番快意。你不用為我惋惜。隻要你平安,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值得。”
馮令儀眼睛酸澀無比:“哥哥,哥哥……”
衛世宣任由她哭了一會兒,等她略微平靜,才問道:“令儀,你實話告訴我,曲江漲潮,究竟是怎麼回事?獻文是提前被你了結,還是……當真死于漲潮?”
馮令儀搖頭,低聲道:“我在滄州的時候,認識了一位通曉陰陽的奇人,曲江漲潮,就是他告訴我的。沒過幾日我就知道了玉哥兒的事情,我動了殺心……若是人為,再精妙的設計,也會露出蛛絲馬迹。我才計劃借曲江漲潮除掉獻文,這個法子,最為保險……”
衛世宣慢慢皺眉:“這人如今在何處?”
“他已雲遊去了,不知蹤迹。”
衛世宣沉聲道:“若是此人日後起了歹念,必成禍患。皇上能答應我,也是因為天災非人力所能抵擋,關你進诏獄,是因獻文為你滞留曲江,是遷怒。這人在何處?你告訴我,我即刻命人去追查。”
馮令儀連忙道:“不能殺他!南洋之外,大海茫茫,我也不知道他現在何處。你不要費心了!哥哥!”
衛世宣緊緊鎖着眉,被她央求良久,才勉強答應了:“暫且如此——”
正在此時,屋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黃毅站在門口,神色有些焦急:“大爺,皇上傳召馮二爺,齊項太監已經在外面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