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又恢複了鎮靜:“我們去見皇上。”
皇上還不知道這年輕俊秀的馮大人,是如何引誘他的太子,害得太子爺命喪運河的。
若是知道了呢?
太子妃陰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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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聖需要儀容整潔,馮令儀已經兩三年沒有面見天顔了,不得不徹底沐浴一回,換上幹淨整潔的衣裳進宮。
她跪在乾清宮外面等了很久,從午時跪到金烏西沉,一直沒有得到傳喚,雙腿早已麻木得沒有知覺了。
小産之後原該卧床修養的,她這麼跪着,若不是提前用了草木灰,恐怕衣衫早被鮮血染透。
氣血虧損,拶刑、鞭刑的傷勢也沒恢複,馮令儀跪得頭腦發沉,一開始還能注意乾清宮進出的朝臣,到後來,連維持清醒都是勉強。
眼前卻忽然出現一雙白底皂靴。
來人遲疑道:“……你是馮令儀?”
這聲音很是陌生,馮令儀有些恍惚地擡頭,隻見一位戴五梁冠、穿绯色孔雀補服的官員,黝黑面龐,虎背熊腰,正站在面前探究地望着她。
這是當今戶部左侍郎郭誦齡。
馮令儀茫然道:“正是。犯官見過郭大人。”
郭誦齡的視線在她面上逡巡片刻,啧了一聲:“前兩年遙遙見過你幾回……沒想到變了這麼多。都快認不出來了。”
馮令儀不知何意。
郭誦齡好像剛剛從乾清宮出來,回頭看了一眼乾清門,道:“皇上傳召你。讓我出來帶個話。快進去吧。”
馮令儀點點頭,随口道了句謝,掙紮着要站起,不想腿腳麻木,險些一頭栽倒,還是郭誦齡借力給她扶了一把,才勉強站穩。
手中被塞了一顆小小的藥丸。
馮令儀動作一頓,略有驚異地望向他。
郭誦齡聳聳肩:“醒神的藥,你興許用得着。”
馮令儀沒有精力探詢他的目的,将藥丸握在掌中,低聲道:“來日再向郭大人緻謝。”
郭誦齡笑了笑,帶着示好的意味:“皇上心情不錯。你小心應對。”
馮令儀微微颔首,頭重腳輕地走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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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金碧輝煌,鋪着成片的絨毯,又有地龍,額頭磕在上面都感覺不到地闆的冰冷。
“罪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坐在炕上,放下才批完的折子,平淡道:“在诏獄幾天,被他們折騰得挺慘啊。”
馮令儀不敢擡頭,也看不見皇帝的神情,唯有道:“罪臣萬死。”
皇帝嗯了一聲:“确實萬死。朕苦心培養了二十幾年的太子,人品貴重,朝野贊服,因你一句邀約,就這麼葬送在運河,你——”
皇帝深吸一口氣,停頓片刻,冷然道:“你卻實在有個好哥哥。放棄家族和他自己的前程,要替你這個異姓的弟弟換一條命。”
馮令儀唯有叩頭,一句也不敢辯駁。
皇帝徑自沉思片刻,忽然道:“馮令儀啊,你陪伴太子,一共幾年了?”
馮令儀甫一開口,聲音低啞得厲害:“……十三年了。”
皇帝複念道:“十三年。你和太子,也算情誼甚笃。不怪他會答應同你去曲江遊玩。”
天子卻忽然話音一轉,問道:“知道朕今日叫你來,所為何事?”
“罪臣不知。”
皇帝沉聲道:“今日一早,獻文太子妃求見,向朕回禀,告你行事狐媚,暗中勾引太子,與他多年苟且。若非有這層情誼,太子不會因你一句邀約,抛下河北暗訪之事,在端午前往曲江。可有此事?”
馮令儀心中驟然發沉,心髒狂跳起來。
原來是因為這個,獻文太子妃失了丈夫,失了倚靠,對她恨之入骨,不顧獻文的名譽,要将她置于死地。
心念百轉千回之間,她連連叩頭,決然道:
“皇上明鑒,獻文太子薨逝,罪臣死有餘辜。但絕不敢勾引太子行此違背人倫之事。獻文太子光風霁月,身側環肥燕瘦,何樣的娘子沒有?東宮各位娘娘,罪臣雖未見過,但料想皆是蕙質蘭心、賢良淑德之人,不然,如何聞得東宮妻妾相和的美名?正是如此,獻文太子子女繞膝,怎麼會對罪臣一介男子有興緻?何況,罪臣早已成親,與内人感情甚好。這……太子妃娘娘所言,罪臣實在不敢認。臣死不足惜,卻萬萬不敢污了獻文太子的美名,求皇上明察!”
皇帝微微皺眉:“照你所言,獻文太子妃是拿太子的名譽做賭,誣陷你不成?”
馮令儀怎麼敢應是?回答道:“罪臣不敢。獻文太子因罪臣一言之失,滞留運河,太子妃娘娘哀傷不能接受……”
皇帝漠然道:“這話說得好。太子薨逝,你雖非故意,此事卻因你而起。獻文太子妃狀告你狐媚,證據卻是二皇孫幼時的戲言,二皇孫如今自己都不承認了。朕也拿不定主意。”
“這樣吧,朕給你證明的機會。你言之鑿鑿,說與太子清白。朕賜你一杯鸩酒,若你敢飲下,朕便信了你的說辭。若是不敢飲,太子與你……朕答應了衛世宣,君無戲言,你自去景陵,終生為太子守志。你自己選。齊項。”
乾清宮大太監端了一個托盤過來,上面一壺一杯,杯中物無色無味,正是鸩酒。
馮令儀瞬間汗濕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