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父親的奶母,我先前不識,老嬷嬷勿怪。我已用好飯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老嬷嬷移步前廳如何?”
袁嬷嬷笑道:“自然如此。”
幾人于是來到前廳,馮令儀不由分說直接請二娘坐到上首,自己站着,再喊小丫鬟:“去,給老嬷嬷端茶來,得是今年新收上來的龍井。”然後笑容滿面扶着袁嬷嬷坐下。
袁嬷嬷看這情形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她在侯府裡受人尊敬慣了,這秦園不過是侯爺安置一個卑賤外室的,就算生了哥兒,不好流落在外,也該對她客客氣氣的才是,上首位置就算不是令小爺坐,哪裡輪到這紀氏一介外室的婢子坐?
她打量着前廳的布置,四面槅扇打開,嵌的是光潔明亮的玻璃,東西兩面牆上挂着幾幅山水畫,她老婆子看不出名堂,坐北正牆上懸着一副匾額,上書遊龍走鳳的“敦誠守義”四個大字,匾額下一張油亮的黑漆彭牙八仙桌,左右地下相對十二張雕漆椅,每兩張之間擺了一個如意方幾,幾上俱是新鮮花卉,當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琺琅大火盆,火勢正旺。
這陳設連她這種在侯府裡見慣了富貴的人也暗暗咋舌。昨日初來秦園她就早有察覺,府裡無一處不精緻的,山石樹木,一步一景,幽雅清秀,與侯府那種厚重大氣是不一樣的。侯爺恐怕給了這外室不小的銀子花用,不然哪裡置辦下這等宅子?
計迎知道這是馮令儀看出袁嬷嬷對她有輕視,特意敬重自己,要不是顧忌這婆子身份,她也不耐煩跟這麼個目中無人的老虔婆打交道,真不明白主君怎麼打發她來接哥兒。
計迎抿了口茶,笑道:“昨日老嬷嬷說哥兒不在府裡,有些事不便同我講,如今大可說了吧?”
袁嬷嬷正自猶豫想提出要迎娘出去,馮令儀直言道:“我已認了映姑姑做幹娘的,老嬷嬷要是不能說給二娘聽,也不必講給我知曉了。”
這如何行得?
袁嬷嬷隻能忍氣,秦園的人事不值一提,回了京她就不用再見到這小蹄子了。
“令小爺這是哪裡的話,紀娘子聽得,聽得。老身來此的緣由已經說給紀娘子聽了。概因造物弄人,咱們世子爺去歲才将将娶妻,不想開春就得了病,天不假年,上月竟去了!可憐新寡的世子夫人,連個哥兒都沒懷上……”
她說到這裡不由眼睛一紅,從衣襟前抽出帕子點了點眼角,馮令儀瞧着倒不像是裝的。
“令小爺畢竟是侯爺的子嗣,世子爺這一去,定然是勾起侯爺的愛子之心了,因此過了頭七就托了老身下一趟蘇州,務必要平安接令小爺回京。”
馮令儀道:“父親派了哪些人跟着你過來?”
袁嬷嬷眉毛耷拉下來:“侯爺從外院挑了身手好的護院二十名,伺候的奴才十名,還有到時候幫着擡行李的精壯小厮、水上功夫好的船夫船工,通共有五十多人了。”
“都安排在客院住下了。”迎娘補充了一句。
馮令儀心裡還是覺得有點不對,這位世子死了,她記得娘臨終前提過父親和他的太太還有個小爺呢,就為了父親的愛子之心所以不顧娘的遺言也要帶她回去?
她想了想道:“老嬷嬷是知道的,我自小就長在蘇州,我娘也從沒與我說過侯府裡的人事,既然父親大人要我回京,總不好沒頭沒腦地就這麼北上吧?嬷嬷不如與我說說侯府裡的事情好了。”
連氏生前的确很少提及侯府,但是計迎隐隐約約能感覺到連氏對侯府是十分了解的。她也專注地聽袁嬷嬷開口。
這些事情隻要稍微問一問那些跟來的小厮護院們就能知道,再不濟進了府也有的是人與馮令儀說,此時問袁嬷嬷其實是給她面子。
“連娘子不是京中人,不清楚也是應當的。”袁嬷嬷嘴上這樣說,心中嗤笑連氏是個沒成算的,府裡的事情都沒打聽清楚,難怪這位令小爺長到七歲,侯爺才想到認回,況且這近十年的光景,通府裡竟無人知曉蘇州的母子,她也是被侯爺告知才得了信兒,也是奇事了。
“景川侯府是開國一朝世襲下來的勳貴之家,至今已有五世,如今有内四房外七房,另有族人在滄州原籍。老夫人出身鶴壁吳家,也是太廟貴妃苗氏的娘家侄女。老侯爺同老夫人養育四子二女,長子不滿周歲就夭折了;
“次子就是侯爺,侯夫人是香河甯氏的女兒,生了世子爺、瑾四爺和咱們大小姐,瑾四爺如今五歲,大小姐前年中選入宮,乃是今上的和嫔娘娘,還有一位姨娘出的琅五爺,與瑾四爺是一樣的年紀;
“三老爺任西山大營都指揮使,娶的是肅甯章氏,生有琪二爺并兩位哥兒,琪二爺如今已十七了。四老爺是東城兵馬司副指揮使,同老夫人舅祖彭家結了親,膝下一雙哥兒哥兒,湊了個好字;
“大姑奶奶嫁進了寶坻黃家,二姑奶奶前些年才出閣,許的是良鄉董家;
袁嬷嬷說到這裡話音一轉。
“老一輩的事本來不應當說,隻是怕令小爺進了府鬧出什麼笑話,老身就一并說了。當初老侯爺上面還有一位兄長,也是英年早逝,正趕上同安國公劉家定親之後,那時的老祖宗做主,由老侯爺兼祧了這位未嫁的小姐。
“老侯爺同劉老夫人也生了一位爺,名諱希鑒,隻是成親沒兩年得了暗疾死了,也沒留下個一男半女的。老祖宗在的時候已将老侯爺那一代分了宗,故而劉老夫人是不住在侯府裡的。老夫人心善,見劉老夫人晚景凄涼,常從後街接了她來府裡住。令小爺回京之後見到這位劉老夫人也要恭恭敬敬才是,說來也是名正言順的祖母。”
馮令儀心裡有點驚訝,這人事關系聽起來頗為複雜啊,兼祧這種事情說起來是很麻煩的,前後兩位妻子,不分尊卑,很容易生事端。
她看了看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