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裡揚州路,珠簾總不如。
揚州繁華絲毫不遜于姑蘇,馮令儀在艙房中練大字,聽見外面漸漸熱鬧的聲響,忍不住擱筆走站起身。
林三叔有意與謝管事交好,因此家裡帶來的仆人們與父親所派之人這些天相處頗為融洽,就算偶有龃龉,也很快在身邊人的勸阻下一笑而過了。
剛過巳時,已經吃了早飯,又不到午飯的時辰,船上并不忙,大家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看兩岸的景緻。
小厮觀水守在她的艙房外,馮令儀一出來他便察覺,立刻迎上來笑道:“少爺有什麼吩咐?”
“沒事,出來散一散,”馮令儀跨過門檻,随口問道,“玉簪和小钗姐姐她們呢?”
觀水把槅扇門掩好,随即跟上來:“姐姐們被善媽媽拘在房裡做針線,說是河面上人多,怕被沖撞了,不如待在房裡的好。”
善媽媽是二娘管着園子的得力媽媽,早年在被抄家的金陵安定郡伯府伺候過,因此管事十分在行,不過也因為在伯府的經曆,性情十分古闆,看丫鬟非常緊,絕對不會讓她們生出引誘小爺的心思,隻是有些矯枉過正了。
馮令儀有時候看着玉簪她們都覺得十分壓抑,但是二娘不讓她插手,是以往玉簪她們屋子去的腳步一轉,在外頭散了會後,重又回了艙房。
她隐隐約約聽到了謝管事的聲音:“小哥,不知令小爺在不在?”
接着是觀水的笑音,馮令儀囑咐過他們的,之前對待袁嬷嬷是自己思慮不周,以後待父親派來的人,都要恭敬些:“謝總管好,小的觀水,當不得您一句‘小哥’,少爺在裡頭寫字,總管有什麼吩咐,小的進去通報。”
謝總管半點也不托大,笑呵呵道:“那就有勞了。”
觀水推開槅扇門進來,馮令儀雖然已經聽到了,還是等他說完才道:“請總管進來。”
謝管事身後跟着的兩個男仆手裡各提了一個八寶攢盒,他略行了一禮:“令小爺好,才剛聽說您胃口不佳,我打發人上岸去買了些揚州的時新點心,送來給令小爺嘗嘗。”
觀水接過攢盒放到馮令儀的書案上,揭開蓋子,都是兩層,粉釉蓮紋大盤上的點心熱氣騰騰,拿小牙牌标注着名稱,三丁包、千層油糕、冶春蒸餃、揚州餅。
馮令儀擱筆,拿鎮紙壓住雪白的水紋紙,擡頭一笑:“多謝總管挂懷了。”
她不經意般瞥過窗前站着的人,那人對上她的視線,微微點頭,這是林三叔派去暗中看着謝管事的。
馮令儀放下心,直接挾了筷箸。
謝管事卻好像沒有料到她這麼爽快似的,連忙上前一步:“令小爺,不如先讓這兩人為您試試吧。”
馮令儀已經挾了一隻三丁包入口,餡心似乎是雞丁、肉丁和筍丁,顆粒分明,鮮香脆嫩俱備,食不粘牙。
“不必這麼多規矩,父親既然派來您來,我是很相信總管的,”馮令儀放下筷箸,“總管在外院伺候,與袁嬷嬷自然不同,父親定是信重您才會把我交托給您。”
謝管事難掩驚訝地看着馮令儀。他以為秦園這麼大張旗鼓地扣住袁嬷嬷,接下來也不一定會對他多信任,林水生雖然嘴上和他客客氣氣的,但是卻将這位令小爺身邊的事把得嚴嚴實實,他想讨好親近一二都沒處下手。
若不是今日聽說林水生坐小舟去别的船上同往來過的商賈叙舊了,他也不會趁這個機會過來。
謝總管掩下心緒,他是見這段時間馮令儀行事體度合宜,年紀小小卻比當年的世子及如今侯府中的瑾四爺還要伶俐,侯爺又頗為看重,才起了心思與馮令儀賣好的。
畢竟世子的位子如今一空,這位令小爺認祖歸宗之後就是庶長子,曆來不是沒有嫡子尚在,卻由庶長子承爵的……
既然馮令儀已經收下好意,謝總管并不心急,恭敬地告辭:“令小爺用着好就成,若有事随時吩咐我,我這就下去了。”
馮令儀示意觀水拿了一個裝有五兩碎銀子的荷包:“謝總管辛苦一趟,您拿着打酒喝吧。”
上面賞賜,下面的沒有推辭的道理,謝總管接了荷包下去了。
馮令儀松懈下來,攢盒朝觀水那裡一推,笑道:“挺好吃的,和我們蘇州的口味不太一樣,你嘗嘗。”
觀水依言挾了一塊千層油糕,細細吃完贊了一句:“确實不錯,隻是少爺,您怎麼不怕謝總管窩藏壞心呢?小的見那話本上都是用點心害人的,若不是那總管主動提了要試毒,小的就要‘不小心’打翻盒子了。”
馮令儀端茶抿了一口,三丁包帶了一點辣:“先不說林三叔派了人看着,就是沒有人看着,我想謝總管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來害我,他好像是父親家的世仆,全家都在父親手裡,要是我在路上出了事,他一家子都會沒命的,就算有人要收買他害我,也該等我進了侯府再說。”
她轉了話頭,看着觀水調侃道:“好啊,我還不知道你識字了,居然看得懂話本了?”
觀水的聲音就低落下去:“是觀山教我的……”
馮令儀跟着在秦園坐館的李先生讀書時,觀山也在邊上伺候,字也認了個囫囵兒。那時候觀水還沒有提上來。
馮令儀的神色也黯淡一瞬:“他的病也來得古怪,怎麼别人暈船都是幾天就好了,偏他上吐下瀉得這麼嚴重,不知道二娘派的人有沒有接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