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水要給她披上鬥篷,馮令儀急切地系着頸項間的帶子,屋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接着是槅扇門再次被打開,明亮的陽光照射進來,父親高大又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馮令儀眼前,不過面容逆着光,她看不清楚。
馮令儀飛奔過去:“父親!”
景川侯爺微微彎腰接住兒子,把他抱起來掂了掂分量,笑道:“不錯,比上次重了好些。路上怎麼樣?有沒有人難為你們?我來接你回府。”
馮令儀埋在父親懷裡幾息才擡起頭來,正要說話,卻見父親近在咫尺的鬓角染了幾絲霜白,神情雖然高興,卻帶着掩飾不住的疲憊之色。
年初父親離開秦園時,還是很有精神的。是因為娘還是那位病死的世子兄長呢……
馮令儀胡亂搖頭,掩下心緒:“沒有人為難,就是路上時日太長,有點熬不住,我還沒有坐過船呢。父親怎麼這麼早來接我,昨夜肯定沒有睡好吧?”
“沒事,”馮希偃一邊吩咐自己帶來的侍衛一邊向兒子解釋,“正好昨日來了寶坻,我想着你們差不多就是在這邊的驿站了。”
馮令儀猶疑道:“父親不是管着中軍府嗎,這樣來接我會不會誤了官差?”
馮希偃忍俊不禁:“你光知道一個中軍府的名頭,不知道中軍府職責所在吧?好了,眼下朝廷業已封印,父親比你知道輕重,不勞令哥費心了。”
馮令儀才知道自己鬧了笑話,但是又不知道哪裡錯了,有點不好意思,左扭右扭要從父親懷裡下來。
馮希偃就順着兒子的意思放他下來。抱孫不抱子,隻是一向疼愛令哥,這些虛禮有時不甚在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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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令儀坐了父親的馬,觀水和林三叔以及随船的仆人們帶着她的行李跟在後面,隻需在天黑之前趕到,父親的侍衛則騎馬緊緊跟随。正午時路過大興,父親在一家莊子暫做修整,原來這莊子也是父親的。馮令儀吃完飯在田裡玩,摔了一跤,耽誤不少功夫。
燕京乃昌明繁華地,隆盛富貴邦。他們穿過一條人煙阜盛的街坊,打馬進了一條僻靜的長胡同。
馮希偃勒住缰繩下馬,問馮令儀:“要不要我抱你下來?”
馮令儀低頭看了看,她以往騎的都是小馬駒,這種高大的馬還沒有獨自坐過:“我自己下來,父親要是看我要摔了就接住我。”
她慢慢從馬上滑了下來,雙腳在空中摸索片刻探到馬镫,順利下了馬。
父親揉了揉她的發頂。
面前是三間麒麟獸嘴銜銅環的黑漆大門,正門的描金黑漆大匾額上龍飛鳳舞四個大字“景川侯府”,雀替下挂着兩紅兩白的燈籠,白紗的略舊,應該是世子的喪禮還沒有完,紅紗燈籠簇新簇新的,預示着年節将至。
正門大開,門房處伺候的下人殷勤為男主子和侍衛們牽馬,一個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馮令儀。
馮希偃不急着進府,平靜道:“認認家裡的新主子,給你們令四爺磕頭。”
侯府衆人昨日才得知侯爺在江南有子息流落,不想今日就得見正主了。侯爺在府中很少吩咐什麼,阖府的榮耀皆系他一身,越是寡言少語,下人們伺候時越覺得心驚膽戰。
小厮們聽了這話連眼神都不敢往上瞟,紛紛跪下給馮令儀磕頭,口道:“奴才給令四爺請安。”
馮令儀擡頭看父親。秦園雖然規矩嚴,但也不是動不動就磕頭的。
父親卻揚了揚下颌示意她自己做主。
馮令儀一擺小手,學着父親平靜的語氣:“我知道了,都起來吧。”
小厮們這才起身。馮希偃不再停留,帶着馮令儀往裡走去。
父親人高腿長,留意着馮令儀的腳步方便他跟上,指點道:“侯府在小時雍坊的西安門胡同,不過外頭人說的景川侯胡同也是這裡,要是在外面聽到了不要認不得。”
馮令儀好奇地打量着府裡的景緻,這裡不像秦園那樣疊山理水,不是一步一景的文人寫意山水花鳥情趣,而是形制規整、中心對稱的建築,廳殿樓閣峥嵘軒峻,樹木山石有蓊蔚洇潤之氣,卻顯得古樸大氣,威嚴森森。
馮令儀小跑幾步到父親手邊:“這裡沒有秦園好看。父親,您要帶我去哪裡?”
“燕京的宅子都是這樣的,你要是喜歡秦園,明年我給你在莊子上建一個,”馮希偃想着他在大興那邊有個荒着的山莊,“先去見你祖母,她從知道了就一直盼着你來,老太太那裡還有其他長輩,見了人要守禮。”
馮令儀想着這座府裡從未謀面的陌生的親人,腳步不由放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