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和嫔并不覺得安慰:“我也不是什麼女羅刹,他一個小孩子,犯不着專為了出氣叫他吃皮肉苦頭,今日這一遭實在跌份,半點暢快也無。”
這些心思不好同苗氏直言,無論是有意折騰令哥還是另有深意,都隻會讓老人家寒心,不如讓她真以為孫女隻是看不慣孫子要出口惡氣而已。
和嫔穿好了朝服,在梳妝台前坐下,取了色澤鮮豔的口脂親自描畫,抿唇暈開,凝視着鏡中的自己。
正旦日能帶子嗣進宮領宴的臣工盡是朝中大員,隻會選宗族未來執牛耳者。瓒哥沒了,爹爹舍棄瑾哥而帶令哥領宴,想必開朝便會遞立世子的折子了。禮法雖然嚴苛,架不住聖上兩可的态度,勳貴們就算不齒,為了宗族着想也會叫子弟多與令哥來往……
隻要那些貴族子弟在宴上見了令哥,最初的面子情便有了,爹爹又一力支持,交情都是一點點結下的,瑾哥叫娘看得太緊了,這麼大了還沒有自己的小圈子……
和嫔越想心中越冷。雖不是出于本意,但今日姐弟倆已經結了梁子,未料令哥會不會懷恨在心,何況世子之位本就輪不到令哥,倒不如将事情做到底。
隻是直到快踏出内室時她才下定決心,鶴文為她傳轎辇去了,和嫔低聲吩咐鸢文:“過會兒你帶令哥往重華宮那邊去。”
仁皇帝以前妃嫔皆殉葬,赴死的地點便是重華宮,三朝殉死的妃嫔,再有生前服侍的宮人,足有上萬人,重華宮那塊陰氣森森,時常鬧鬼,連白日都鮮有人路過。
鸢文一聽便有些猶豫:“……娘娘,今日是正旦,不好見血啊……”何況景川侯的兒子見了和嫔之後死在内廷,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
和嫔緊緊皺眉:“你想到哪裡去了,我連你們都不敢随意處置,還能在宮裡要自己弟弟的命?你帶着他在那邊過了大朝宴的時辰再出來。”
鸢文才知道自己會錯了意,不禁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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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甯宮東暖閣中,當地火盆正焚燒着百合草,紫檀壁燈擺滿了嬰兒手臂粗的花燭,将室内照得敞亮無比。
皇後端坐于紫檀木镂雕龍紋鏡台之前,光潔鏡面映出國色之容,眉宇間有一絲困倦。
四皇子站在母親身邊,一邊看着她梳妝一邊幫着遞些妝品。
“娘,用這個吧。”四皇子從妝奁中選了一支迦南香碧玺扁方。
皇後接過來試了試,笑着拒絕了:“這東西實心的,沉得很,本來鳳冠就夠重了,再戴這個,更松散不得。”
四皇子有點惋惜地把扁方收回了妝奁:“那過完了年您再戴這個。”
皇後勾了勾他的鼻尖:“一個爺們家,怎麼說起這些東西頭頭是道。吃了早膳沒有?别杵在這兒,礙手礙腳的。”
四皇子站着不動:“是娘今日起晚了,我在屋子裡吃了早膳才來的。”
皇後便有些内疚道:“昨夜守歲太乏了,今早也忘了時辰,等你妹妹出世,娘再陪谌哥守歲啊。”
“禦醫把脈準嗎?”四皇子伸手摸了摸皇後微微隆起的小腹,“好像能隔空視物一樣。”
皇後烏發如雲,被巧手的梳頭娘子挽成松鬓:“入夏就能知曉了。你既然吃過早膳,也别待在這邊,内外命婦很快就來了,你出坤甯宮逛逛吧。”
四皇子罕見地有些猶豫:“我不想走,還沒見過外祖母……”
皇後好笑道:“元宵再見外祖母吧。今日可不敢讓你留着了,去年不聲不響地罰了承恩侯夫人在宮前跪了一早上,鬧得風言風語的,要是再讓你見着,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麼事來。快出去。”
四皇子争辯道:“承恩侯夫人對您不敬,我才……”
皇後擺手打斷了他:“再如何那也是皇太子的舅家,孝端皇後早逝,太子是失母之人,和你比不得,岑家在宮裡又無内眷,這上頭咱們就讓着些,不是什麼大事。”
暖閣裡伺候的宮女已經出去傳了皇後的意思,四皇子的大伴很快就規規矩矩地站到了棂花扇門前,四皇子忤逆不得,隻能往外走去,忍不住回頭道:“娘,您身體不方便,要是承恩侯夫人再不分尊卑地惹您煩心,您就下懿旨禁止她入宮好了!”
皇後有些詫異,很快恢複了溫柔的笑容:“我知道輕重,去外頭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