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谌見小冒失鬼跪下時忍不住皺眉便知道她肯定也摔到膝蓋了,手腕還磕破了,請罪的聲音都沙啞得讓人不忍再責怪。原本小皇子好端端地坐在樹下,受了這無妄之災,應該很惱怒才是,卻見了小冒失鬼第一眼就生出些不忍心來,朱載谌覺得自己實在是不知所謂。
程慶雖然機靈,卻總是自作主張,不像柳如意,雖然笨笨的,萬事先看自己的意思。程慶開口就是問罪,他要怎麼按着心意輕輕揭過呢?
程慶還有點義憤填膺似的轉頭問四皇子:“殿下,依奴婢看,該把這小雜碎送到慎刑司去,犯了這樣的錯,如何嚴懲都不為過!”
柳如意眼觀鼻鼻觀心,幸災樂禍地站在殿下身邊不動。程慶小子連眉眼高低都沒學會,等着遭殃吧。
朱載谌不動聲色地平淡道:“哦,我看她也摔得挺慘的,就當是受罰吧。别跪在地上了,起來回話。”後面一句是看着馮令儀說的,指着自己邊上的青石長凳。
程慶萬分驚愕,不敢置喙,惴惴不安地站到了一邊。
馮令儀有些不可置信,悄悄擡眼,正好和四皇子的視線對上。
确實沒有怪罪的意思。
她什麼心思都飛了,剛剛哭得頭暈腦脹,站起來時眼前黑了一瞬,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四皇子身邊坐了。
“你應該不是宮裡伺候的,怎麼來了禁内,還從牆上栽了下來,有人在後面追你嗎?”
馮令儀低眉順眼道:“家父景川侯,奉了聖上口谕帶我進宮叩見和嫔娘娘,和嫔娘娘同重慈前往坤甯宮朝賀,着宮人帶我去奉天殿,路上……走丢了,我情急之下才誤闖此地。”
走丢了?禁内規矩森嚴,就是正旦内廷服侍的人不敢亂走,也不至于巷上連個問路的宮人都沒有?
朱載谌示意她拂去肩頭落葉:“那宮人帶你走到哪裡便沒影了?”
馮令儀回想着那座怪異宮殿的樣子,揀深刻的向四皇子描述了。
“殿下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朱載谌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是重華宮,說起來算是禁地了,等閑沒有人往那邊去,鹹福宮的宮人倒是古怪,把你帶到那邊,自己卻害怕得跑沒了影。”
馮令儀略一想便明白和嫔的意思了,應該是要拖着自己回奉天殿的時辰,好錯過大朝宴吧?隻是那不知從何而起的腳步聲實在令人不寒而栗。
她就算了砸到了尋常百姓,也少不得要被罵個狗血淋頭,以眼前這位天潢貴胄身份之尊,卻絲毫不追究自己的過錯,态度如此和氣,馮令儀實在感激。
他沒有主動離開的意思,又不開口讓自己走,馮令儀便度量着四皇子的意思安分坐着,有一句回一句地陪他說話。
“你幾歲了?倒沒有聽說和嫔娘娘有你這麼大的妹妹。”
嗯……問得好。
馮令儀十分尴尬:“……八歲了,我是和嫔娘娘的弟弟……”
這麼明亮婉轉的眼眸,竟和他一樣是男孩?
朱載谌簡直掩飾不住詫異:“弟弟?你……你不是姑娘家?”
若非不敬,柳如意等人都要扶額了,這小狂徒雖然貌若好女,但是打扮明顯是個哥兒啊,殿下眼拙也不至于此吧!
馮令儀心中不安,她以往從沒有被人直接質疑男女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沉默着點頭。
四皇子看起來半天回不了神,他本來是文靜秀緻的長相,這樣的神情倒有些難見的新奇。過了好一會才道:“我以為你家裡長輩故意給你作小子打扮……對不住。既然是和嫔娘娘的兄弟,她宮裡的人怎麼帶你亂走,敵意這麼大。”
馮令儀輕聲道:“先妣并非景川侯夫人……”
朱載谌收拾好心情,點點頭。
嫡庶之争擺到明面上來,着實鬧得不太好看,和嫔說來算是他的庶母,做出這樣的事來,實在不體面。
本以為是女孩兒才沒有想到這一層,他隐約記得景川侯才失了世子,帶這人進宮,用意恐怕不在爹爹的口谕?說來他還不知道這人的名字……
“你叫什麼?”
馮令儀從懷裡拿了一塊小牙牌出來,剛剛心神不安,都忘了自證身份了:“馮令儀,香草的令。”
朱載谌手指微動,身邊的柳如意已經接了過來遞給主子,他隻好從中人手裡拿來細看。牙牌由白玉制成,花紋繁複,正是世代景川侯府所出,背面雕刻“中軍府左都督”幾個小字。
朱載谌把牙牌還給他。其實應該示意馮令儀告退了,但是心裡不大樂意。小皇子将這心思歸因于少見天家兄弟以外的同齡人。
馮令儀察言觀色,主動找了話題道:“殿下不去外朝領宴麼,為何在此靜坐?這裡是您的寝殿嗎?”
朱載谌搖搖頭:“這裡是三友軒,你闖到慈甯宮的後花園來了,還好我爹沒有安排太妃住在這裡,不然沖撞到老娘娘們,你就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