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便看着馮令儀,馮令儀頂着他的視線不得不開口道:“呃……殿下也算出氣了?所以今日皇後娘娘不準你留在坤甯宮?”
四皇子笑道:“正是為此。我娘總是怕宮中議論她忘卻舊恩,反倒被有心之人拿住了。”
“承恩侯夫人怎麼不向皇太子殿下開口呢?那才是她的親外孫啊。”馮令儀度量着她此時應有的态度,試探道。
四皇子抿了一口茶。
“太子三哥位在東宮,朝堂内外都盯着他,承恩侯夫人怎麼好讓太子難做呢?”他輕歎道,“承恩侯夫人如此,未嘗沒有我的緣故,宮裡不少人說我爹屬意我更甚于三哥。其實都是妄論,我爹已經定了給我的封地了,就在長沙府,太子也是知道的。”
天家兄弟,九重之上便是禁忌。以他們的關系,四皇子說這些絕對是交淺言深了。
馮令儀斟酌着道:“長沙人傑地靈,又遠離燕京,您若就藩,想來也是很好的……”她真的不知道怎麼接了,隻好重提承恩侯夫人。
“那都不是眼前的事。殿下實在不必為承恩侯夫人煩心,皇後娘娘占着大義,承恩侯夫人若是言辭之間過分了,您完全可以把此事透露給都察院啊。我聽說都察院的大人們每月彈劾都是有定額的,如今天下大治,大人們連同僚朝服做得不合體都要拿出來說一說,想來很樂意拿到承恩侯教妻不嚴的把柄吧。”
四皇子明顯怔愣了一瞬,很快笑道:“你說的是,我沒有想到這一層,光顧着用身份壓人了。”
馮令儀卻注意到他的表情,心念電轉。四皇子明顯不是得到解決方法的輕松之色,或許意不在要自己為他出主意?
馮令儀把方才的對話在腦中過了一遍。四皇子是在出了淨室說起承恩侯夫人的,之前便是自己說落井了……難道是聽出侯府裡的暗湧,拿皇家嫡庶之事來安慰自己嗎?
天潢貴胄尚且有如此煩惱,何況百姓人家?
馮令儀試探着放松了神情,笑道:“殿下不再為此煩心便好。聽您如此說,我覺得家裡的事情都不算什麼了,雖然娘不在了,但家父慈愛,日後做一番事業,倒不必拘于府裡天地。”
四皇子嘴角上揚,雖然笑意不深,卻明顯比方才更加愉悅。
果然如此。馮令儀暗歎一聲,或許是心裡裝着事情,愁色收不住,被四皇子看出來了,誤以為是因嫡母憂慮,才說那麼一番話來。
雖然……小題大做了些,馮令儀心裡湧過一陣暖流。
喝過茶,四皇子又問了馮令儀一些蘇杭人情,長沙府位在南方,他也是有些好奇的。
“殿下喜歡玩促織嗎?”
馮令儀看見左邊高幾上擺了一隻透明玻璃戗金大蓋碗,裡面裝着兩隻一動不動的蛐蛐,不知是懶怠動彈還是已經死去了。
四皇子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尚可,是我爹更喜歡,我學着解趣而已。隻是寒日養不成。”
馮令儀點頭。外頭柳如意進來回話:“殿下,宋姑姑來了,是奉了娘娘的口谕教您早些更衣去奉天殿的。”
總算能告辭了。
馮令儀起身道:“煩擾殿下安甯……”
“你以後還進宮嗎?”四皇子望着他。奉天殿那麼大,皇室席位高高在上,是看不清底下臣工的。
馮令儀走到風爐邊撈起外褂,委婉道:“或許明年此日還能再見您。”
四皇子一言不發,半晌後出去了。馮令儀莫名覺得他有點低落。
她抻了抻衣擺,厚厚的狐皮之中落下來一隻狗尾巴草,不知是什麼時候挂上的。
馮令儀一看就笑了,蹲下撿起來,手指翻飛,掌中很快出現一隻栩栩如生的草編蛐蛐,野趣橫生。
她穿戴整齊才走出内室,四皇子正坐在東廳的太師椅中出神,不知為何沒有去更衣。
馮令儀向四皇子笑道:“殿下今日收容我一回,珠寶金銀之類,您想來看不上,馮令儀沒有什麼可以回報的,送您一隻小玩意吧。”她遞上那隻草編蛐蛐。
四皇子接過來,表情看不出有多喜歡,倒是很珍重似的小心收了起來,從攢珠銀帶間解了一塊白玉镂雕子辰佩,明顯是要給她的意思。
馮令儀哭笑不得,她隻是送了一個一文錢都不值的草而已啊:“殿下……”
四皇子示意她不用說話,把玉佩系到她腰間的五彩長穗上:“我很少遇到宮城以外的人,若是對你禮數有哪裡不周到的,望你不要見怪。我是很喜歡你的,雖然是初識,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這話的情誼太重了,是很不合時宜的。馮令儀卻不能不有所回應:“多謝殿下厚愛,馮令儀……”
四皇子笑着再次打斷了他:“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好了。我還要換禮服,繁瑣得很,不便送你,叫人帶你過去吧。日後若能出宮,我會去找你的。”
他說完就吩咐人,照舊是柳如意的差事,又拿了一盒生肌膏,說是海外日本國進貢的。
馮令儀行禮告退,走出了弘光宮感受迎面而來的寒風,才覺得有一絲真切感。她從未遇到四皇子這樣的人,給她的感覺難以形容。身份貴重,大多時候不知喜怒,性子卻有些……純稚?
隻當是奇遇吧!短短幾個時辰,比在書院裡幾個月都累。
她默默加快了步子,還是快些回到父親身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