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宮在一組宮殿群落之間,進門是三間前殿,東西各有配殿三間,裡裡外外都有服侍的宮人,年紀偏小的多,但是規矩都很好,看見生人來了并不露出過多驚訝,馮令儀隻有不經意間轉頭才能捕捉到他們的眉眼動靜。
“……殿下帶我去哪裡?”
馮令儀本以為在前殿簡單梳洗一下就好,沒想到四皇子徑直穿過前殿,是要往裡走的意思。
按照百姓人家,中間一進就是起居的地方了,這……她不太好進去吧?
四皇子邊走邊解釋:“前殿是我平時讀書的地方,沒有地龍,你在這邊梳洗會着涼的。”
馮令儀忍不住好奇問道:“您有幾個師傅?他們每天都過來給您一個人上課嗎?像書院一樣從早讀到晚嗎?讀什麼書?”
程慶面色微變,欲提醒一句這是皇子殿下私事,探問大不敬,但他也不是傻子,想到馮公子砸了四皇子,四皇子反倒不提輕輕放過,便閉緊了嘴。眼風掃見柳如意頗為遺憾地撇了撇嘴角。
“弘光宮隻有我住着。師傅倒沒有定數,若是朝務趕不及,他們會托翰林院的門生過來代課,現在學的還是四書,等我再大些就學策問詩賦了。”四皇子回答得十分耐心。
“也像舉子們一樣學制藝嗎?”
四皇子笑道:“這自然不會,我又不考科舉。你想登科及第嗎?”
馮令儀含糊道:“唔……說不準吧。”按着娘的意思,效仿徐霞客很好;按着父親的意思,讀書肯定要讀個功名出來,倒不是為着光宗耀祖,她不好武,總得有立身的依仗。
四皇子明顯是想到别處去了,颔首道:“侯府有蔭官……”
馮令儀沒有多解釋,說話間已經到了中殿,五間軒昂壯麗的高大殿宇,庭院裡有一座井亭。
四皇子親自去了書房歸置畫具,吩咐了程慶幾個小中人伺候馮令儀梳洗。
馮令儀在淨房門口停步,小中人們疑惑地跟着停步了。
馮令儀笑道:“公公們勞累,不敢麻煩你們,我慣常不讓人伺候這些,幾位稍歇一歇。”
不是什麼大事,樂得自在。
程慶幾個故作為難地躊躇片刻,才謝過馮令儀去耳房休息了。
馮令儀一個人進了淨房。迎面便是五扇大理石嵌百寶座屏,兩張紫檀木高束腰條桌,幾張烏木滾凳,地下站着幾個紫檀木六足高面連盆架,還有兩個火勢正旺的大風爐,其上銅壺已經燒開了,壺嘴冒出大量白汽。
馮令儀把銅壺提到地上。狐皮褂不知何時沾了水,穿着又濕又冷,她脫了外褂搭到風爐上。能烘幹多少是多少吧。
馮令儀倒水進沐盆,先拆開四皇子之前給她包紮的綢布,用手巾擦拭過傷口的血污,再從懷裡取出幹淨的長帕重新包紮,才開始淨臉。
獨處總算放松了一些,馮令儀才感覺到腿彎處傳來的陣陣刺痛,這是落井時磕到井壁留下的傷口,還沒有好全,仍綁着紗布。她坐到滾凳上,褪了鞋襪,挽起褲腳低頭看,白色紗布果然在往外滲血了。
這種傷口見血就要處理,不然一直捂着容易膿化。馮令儀隻好端了沐盆到滾凳邊的地上,再一圈圈解開紗布,輕輕地擦洗,眉頭忍不住皺起來。
外面傳來了說話聲。
“……你們怎麼不進去伺候?”是四皇子,聽着隐隐含了怒氣。
小中人們的聲音還沒有響起,四皇子就推門進來了,馮令儀隻來得及從地上站起來。
她為小中人們解釋道:“是我不要他們伺候的,殿下勿怪。”
馮令儀站在屋子正中,銀鼠貼身夾襖,顯得十分乖巧。
四皇子卻沒有理會他的話,快步走來:“你的腿怎麼回事?這看着不像是方才摔的吧。”說着按她坐下,自己也拿了一張滾凳在他身邊坐了。
“前不久落井了,便磕成這樣。”馮令儀笑了笑。
家醜不可外揚。
她把紗布重新繞回去。
四皇子盯着他的烏發。侯府是何等地方,他這樣的公子在家應該就如同皇子在宮殿,出入都有仆人簇擁的,怎麼會落井呢?娘前幾日叫了和嫔來說話,好像是為的景川侯夫人告病不能來朝賀事宜吧……
四皇子制止了他的動作,命人再取潔淨的紗布來,馮令儀從善如流換了。
四皇子帶着他出了淨室:“你不用急着走,我娘還沒有使喚人過來喊我更衣,奉天殿那邊且要等。陪着我說說話吧。”
他們到了内室坐下,雖有床帳,卻不像是四皇子的寝殿。馮令儀在炕上坐了,朝四皇子比了個請他先說的手勢。
四皇子問道:“你初來燕京,聽說過承恩侯嗎?”
馮令儀遲疑道:“是殿下的外家嗎?”承恩侯這種爵位一般是封賞皇後娘家的。
小中人上了茶,四皇子示意宮人先給馮令儀敬茶。他搖頭道:“我外祖是恩親伯。孝端娘娘是我爹的元後,也是太子生母,承恩侯便是孝端娘娘的父親。我娘曾經是孝端娘娘身邊的侍茶宮女,伺候過幾回承恩侯夫人。”
馮令儀不知道四皇子說這個做什麼。好像不是他們這種初次相識該談論的話題啊……
所幸四皇子沒有要她立刻接話的意思:“承恩侯夫人依仗孝端娘娘曾經提攜過我娘,一再挾恩向我娘求恩典,偏偏态度又理所應當。去年被我當面看見,罰她在坤甯宮門口跪了一上午,我爹為此重重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