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西,怎麼能随意送給她一個初識之人?
馮令儀隻覺手上捧了一塊燙山芋,留着也不是,送還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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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門内,一條玉帶形的内金水河從西向東流過,跨過雕欄玉砌的内金水河,迎面就是雄偉的奉天門。自宮門外的門坎起,一直到奉天殿的丹陛前,每三步有一個太監。錦衣衛、教坊司、禮儀司、欽天監官員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安排着朝賀大典。
父親站在左邊的千步廊下,正在和身邊一個穿大紅朝服的官員說話。
“……商賈出身,兒子卻能得到福建總兵賞識,傅家也算是爬起來了。”
馮希偃看見了小兒子,招手讓他過來:“英雄不問出處,草莽出身的将士多得去了,你這話可别再提了——這是犬子,令哥,見過你梁伯父。”
這人戴五梁冠,穿雲鶴花錦補子,很威嚴的長相。
馮令儀規規矩矩行了個晚輩禮。
梁懋擡手讓馮令儀免禮,略帶詫異地問友人:“你家老四好像不叫這個名,前幾日聽内子說你從蘇州領了個小子回來,我還不相信,難不成是真的?”
馮希偃面不改色:“怎麼?”
梁懋很快收拾了神情,邊上走過的太監們已經隐隐投來目光了。
“那你……帶這孩子進宮來,真的想好了?”
馮希偃示意馮令儀跟上,轉身往正殿走去:“都是奉聖上的旨意罷了……”
梁懋搖了搖頭,斜睨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你還跟我打馬虎眼”?
馮希偃笑了笑,沒有多說,梁懋便低頭逗馮令儀說話,這孩子玉雪可愛的,和他的幼女年紀相仿。
“令哥兒?”
馮令儀點頭表示就是這個名字。
“第一次入宮,怕不怕?”
“……有一些。”
梁懋哈哈一笑:“不用怕——我有個兒子比你大兩歲,一會兒叫他帶着你玩!”
馮令儀禮貌笑着答謝:“多謝伯父照應了。”
梁懋問她的手:“是在府裡摔的?”
父親也看了過來。
馮令儀也低頭看了看,很快赧然道:“是我不小心爬牆栽了下來。”倒沒有說是在哪裡摔的。
梁懋揶揄地同馮希偃道:“看來和常哥兒一樣,都是不省心的小子!”
馮令儀在父親的注視下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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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踏上漢白玉台階。
奉天殿闊九間,進深五間,重檐歇山頂上覆蓋明黃琉璃瓦,上下檐角雕刻九瑞獸,上檐下單翹七彩鬥拱,下檐重昂五踩鬥拱。殿内金磚鋪地,安闆門上是浮雕如意雲龍渾金毗廬帽。前檐金柱比後檐少六根,顯得十分寬敞。
殿中的梁、楣貼金雙龍和玺彩畫,天花是金漆蟠龍吊珠藻井,靠近寶座的六根瀝粉蟠龍金柱直抵殿頂,上下左右連成一片,金光燦爛。
七層台階的高台上設雕龍髹金大椅,後面是同樣雕龍髹金的屏風,左右陳設香幾、香筒和角端,寶座之前還有四個香幾,上面是三足香爐。寶座上方的壁上是文宗皇帝所題匾額“建極綏猷”以及左右聯。
實在是雕梁畫棟,極盡奢華。
馮令儀進殿前看到禦道丹陛上陳列銅龜、銅鶴、日晷和嘉量,此時已近巳中了。
殿中不比外頭,四處都有太監宮人侍立,因此人聲都顯得低了些。
梁伯父去找他家的“常哥兒”了,父親低聲問:“手怎麼回事?”
馮令儀從來沒有想過要向父親隐瞞和嫔的小動作,她在京城最大的依仗就是父親,嬸娘們之前勸她,顧着阖家友睦之類的,本就不該由她一個小孩子去包容長輩們的過錯。
真那麼懂事,她不得被人欺負死?娘生前也教她遇到事情就和父親說。
馮令儀平聲叙述了一遍,沒有任何添油加醋,隻在最後說到偶遇兩位殿下時猶豫了一下:“……四殿下就讓我去他的弘光宮梳洗了,路上又遇到了皇太子……父親,我同皇太子是不是在宛平見過?他好像怪我不記得他……”
馮希偃實在想不到,不過是進内廷拜見一個後妃,怎麼比他廷前奏對還曲折?
他眉心微微擰起,沒有多提和嫔:“……确實有一面之緣,隻是那日我也不在你身邊,倒不知你同東宮有何交集。”
馮令儀反倒寬慰父親:“太子殿下也沒有多怪罪我,他還想我上辂車來奉天殿呢——對了,這是四殿下送我的玉墜,我才知道原來是他抓周的東西,爹,我要怎麼處理啊?您幫我還給他好不好?”她從暗袖裡拿出那隻子辰佩,知道了來曆,怎麼還敢挂在衣服上。不要惹出什麼禍端來就好了。
沒聽說四皇子是這麼個熱情的性子啊?
馮希偃凝視着四皇子送給自己兒子的回禮,簡直一言難盡了:“你……”十歲都不到的孩子,還牽扯不到什麼政治鬥争的陰謀上來。若令哥是女孩兒,現在這微妙的感覺才符合實際吧……
馮希偃輕歎一聲:“罷了,收着吧,你日後也不會常見四皇子,不要戴出去就好。”
馮令儀便點頭,把子辰佩收回了袖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