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令儀卻不可能這時候上前問他,畢竟她沒有抓到現行,總不能冒冒失失地問人家為什麼罵人吧?萬一看錯了呢。若是在外頭或可直言,皇宮裡還是該謹慎行事。
她隻好按捺心緒,看了一會兒湖水,重新回了新玩伴身邊。
.
紫禁城的禦廚掌勺十分舍得放油鹽,馮令儀方才在席上喝了不少茶水。
早該想到的。
她略帶尴尬地找了個小中人問官房在何處。
小中人十分體貼地低聲給她指路:“……您出了梅林往東走,能看到一片庑房,就在第三間庑房後頭。”
馮令儀道過謝,想了想又同梁胤常說了一聲,才往外頭走去。
臨溪亭說是亭子,其實占地甚廣,周邊的花園、梅林一概稱為臨溪亭,梅林這會正是花期,滿身都是清寒的梅香。
“……過來,小傻子!你過來了我就把這帕子還給你!哈哈哈……”
馮令儀從官房出來便聽到嬉鬧之聲,夾雜着幾道含含糊糊的咕哝。
她倒沒有多想,隻循着來路往回走,那些聲音卻越來越清晰,近在前方。
“這人還真是個傻子啊!他爹膽子也真夠大的,竟然敢帶個智弱小兒進宮領宴,也不怕掉腦袋!”
接話的聲音聽起來很像之前對她出言不遜的:“誰知道呢,我都問過了,這裡就沒人認識他,說不定同馮令儀一樣,也是他爹從外面領回來的野種嘛!”
這就不好視而不見了,馮令儀皺眉,往出聲之處走去。
之前那個穿墨綠衣服的男孩站在梅樹下,和他的幾個同伴輪流抛擲着一塊白色的絹帕,臉上都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另有一個穿金戴銀的男孩不停地追着帕子,還挂着兩道清鼻涕,看着倒很惡寒。
很顯然是在倚強淩弱,馮令儀大聲道:“你們在幹什麼!”
幾人愕然回頭,見是方才還背地議論的主人公,除了那墨綠衣服的,餘下幾個都有些臉上讪讪的,不禁停了動作。
馮令儀快步上前:“我要是沒聽錯,你們是搶了他的帕子吧?這可是在皇宮,敢在這裡鬧事,你們好大的膽子!方颙言,你還不把東西還給他?”她盯着正好拿着帕子的人,剛才在亭子裡她已經問過梁胤常穿墨綠衣服的名姓了,連着他身邊的同伴姓甚名誰也都問了。這個方颙言就是衛國公府的大少爺,他父親是衛國公世子。
方颙言左右看看,與同伴面面相觑,這麼一來就落了下風,馮令儀見他們這樣子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直接上手奪過帕子,塞到那正在哭的男孩手裡。
方颙言擠眉弄眼地看着甯春翌,那意思是:剛才你編排人家不編排得起勁麼,怎麼現在成啞巴了?
甯春翌被狐朋狗友看得臉上挂不住,咳嗽一聲傲慢道:“關你什麼事?馮令儀,你閑事管得也太寬了些!”
馮令儀拍撫着被欺負的男孩,好像真是個傻子,這麼久除了哭就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表情也很古怪,攥着帕子咕咕哝哝的。
馮令儀擡頭看着甯春翌,他是甯夫人娘家的嫡親侄子,甯京瑞昞膝下次子。
“本來我是沒有注意的,但是忽然聽到有人罵我野種,甯春翌,剛才亭子裡就是你罵我吧?有什麼話不如當面說,背後指點,不是君子所為吧?”
甯春翌明顯被她這幾句話激起了火:“我說錯了嗎?你娘不過是個沒名沒分的外室,你可不就是個野種嗎!要不是瓒表哥沒了,姑父能想起讓你認祖歸宗,你個鸠占鵲巢的小偷!”
馮令儀一點也不生氣,笑道:“哦?我偷誰的東西了?”
甯春翌忿忿道:“你還裝傻弄乖呢,以往都是瓒表哥跟着姑父進宮的,就算瓒表哥沒了,也該是瑾哥進宮,哪裡輪得到你?”
馮令儀掃了一眼邊上看熱鬧的,淡淡道:“原來是為這個。我也是我爹的兒子,怎麼就不能跟着他進宮了?何況我并沒有争取什麼,你要是為了瑾哥和你姑母打抱不平,實在不必,倒不如直接去質問我爹來得有用。”
方颙言本來抱着胳膊看戲,聽到這兒忍不住道:“話也不是這麼說,你本就立身不正,這樣的場合不是你這種身份該來的,通燕京也沒有這樣的事,放着正室的兒子不理不睬,反而把個庶出的捧上天,想來很快就是世子了。你得了這麼大的便宜,還不準别人說幾句了?”
甯春翌得了同伴鼓勵,越發來勁了,還要再說,被方颙言扯住了:“行了,又不是搶了你的東西,過過嘴瘾得了,你忘了你爹怎麼囑咐你的!”
一句話成功讓甯春翌閉了嘴。
方颙言回頭招呼其他幾個離開,猶豫了下對馮令儀道:“剛才捉弄這傻子是我們不對,你可别往外說啊,走了。”
馮令儀站在原地,隻覺得方颙言前面的那句話往她臉上扇了一耳光。本來是他們做的不對,為什麼現在有種自己做了錯事的感覺?
她不是不清楚父親的意思,他想把侯府交給她。馮令儀隻是覺得,她也是父親的孩子,憑什麼不能接受呢?在蘇州長到這麼大,她見父親的次數其實并不多,和侯府裡那些異母的手足比起來,她其實擁有的很少,為什麼父親把世子的位子給她,她就要因為名分去推拒呢?難道她做了這個好人,甯夫人就會放過她嗎?
但是這樣被别人指責,馮令儀确實找不到為自己辯解的話,畢竟禮法上,她是輪不到做世子的。
要是娘還在就好了。
馮令儀無精打采地往前走了幾步,猛然回神身後還有人,回頭一看,男孩果然愣愣地看着她。
馮令儀頭痛道:“你知不知道怎麼回去?過來我帶你走。”
剛才沒有仔細看,馮令儀這時才注意到這人長得不怎麼像中原人,眉毛又粗又密,眼瞳帶了些湛藍色,頭發也打着卷兒。
男孩倒肯聽她的話,乖乖跟在馮令儀身後回臨溪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