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令儀倒是猶豫了一息要不要主動提出為太子布膳或是站着用飯之類的,但是叫陳斐的内臣很自然地站在太子手邊為他試菜了,想來用不着她,馮令儀也不是上趕着進宮伺候太子的,不再多想,選了南面的位置坐下。
她本以為依太子的性情,應當是嚴格遵循聖人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不想太子竟主動同她閑話道:“午膳可合心意?”
馮令儀笑道:“我很喜歡。殿下也喜愛甜食嗎?”桌上幾乎大半都是甜口的菜式。當然很合她的口味了。
太子嘴角微微上揚,低頭挾了一隻白袍蝦仁:“嗯。”
陳斐知情識趣,自然知道主子真正想說的是什麼,主動道:“殿下特意從尚膳局調了兩個淮揚一帶的禦廚過來文華殿,專為馮伴讀供膳的。”
這就有些過了。
馮令儀連忙謝過:“勞殿下挂懷,怎麼讓殿下遷就我呢?我雖然是江南人,但日後要長留燕京的,口味自然會糾正的。殿下若是用不慣,還是用回原來的禦廚師傅吧。”
其實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心意遞出去被同等關切了,而且并不是他已經見到厭煩的誠惶誠恐的謝恩,倒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太子輕快道:“知道了,我也挺喜歡淮揚風味的,先用着——陸師傅午後申時才過來,用完膳我帶你在文華殿逛一逛。”
馮令儀見太子談性很好的樣子,接話道:“是。殿下平日起居如何呀?我是說,您大概何時歇晌,何時遊憩呢?”
太子道:“你第一日來,他們總有告知不及之處,這也難怪。”笑着一一解答了。
原來太子每日卯初起身,辰時開始講讀,一直到酉時。皇帝不定期召太子到乾清宮抽查功課,也會向課業師傅們詢問情況。三日一習武,天晴便去南苑,陰天落雨便在禦馬場。大體起居都是在文華殿。
“我不在東宮的時候,你也不要亂跑了,宮裡幾萬的奴才,萬一錯認了你可不好。”
馮令儀隻當太子好心囑咐而已:“我記下了。”
太子對上她圓圓的笑眼。
原本是想告誡不準與老四親近的……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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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了午覺,太子果然依言帶着馮令儀在文華殿裡随意逛了逛,認個地形。
東宮撥給新伴讀的院子在前殿東南角,儲君平日讀書、日後處理政務都是在前殿,後殿則是起居以及日後東宮妃嫔的住所。
馮令儀的院子裡配了五個小太監伺候,年紀都不大,卻是三四歲就被家裡賣進宮的。
陸孟欽一進屋就看到兩個挨近的毛茸茸的發頂,湊在一起交談,連他走近了都沒有察覺。
是太子在指點馮令儀的功課。
馮令儀原本沒想煩擾太子的,但是他看見了自己在書上做的标記,問了一聲,主動要教她。
“待會兒陸師傅上的是九章算術,你恐怕更聽不懂了,能解決的先處理了再說。”
馮令儀隻好聽從了。
陳斐輕輕咳嗽了一聲。
陸孟欽見馮令儀看見他仿佛不認識似的,不禁皺眉。倒沒多說什麼,與太子簡單見禮後便開始授業。
馮令儀聽得一頭霧水,她本來學過的術數是很粗淺的,何況太子比她年長得多,學得就更深奧了。
真的聽不懂。
父親說下午上課的應該是黃老先生才對。姓陸,和宛平陸家是一個陸嗎?這個師傅看着好年輕……
去陸家拜訪那日,她不會也碰巧見過陸師傅吧?
陸孟欽雖說是為太子授課,但也一直關注着馮令儀,畢竟是叔父至交的孩子,總該關照一二的。這一關注便立刻發現馮令儀心思不在書上了……盯着他看什麼?
時辰一到,陸師傅布置了下次課要檢查的内容就告退了。馮令儀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才收拾自己的書袋:“殿下,我這就回去了……”
太子卻皺眉按住了她的手:“你還要回侯府?不在宮裡住嗎?來回折騰,不嫌費事。”
馮令儀茫然道:“我晚上也要歇在宮裡?可是我家的侍衛在外面等着啊,我爹也沒說……”
太子有些不悅:“雖說沒有成例,我向爹禀一句就好了。難不成你不樂意留在這裡?”
馮令儀見太子臉色沉下來,連忙示弱地扯住太子的袖子,反手掙脫了鉗制:“不是……殿下應當知道的,我剛來燕京不久,連府裡的長輩兄弟都未認全,原本就生疏,若是夜裡還不回府,恐怕更沒什麼情分了。我祖母昨日還說要我昏省在她那兒待久一些……”央求地看着太子的眼睛。
太子不自覺地語氣一松:“哦,這樣,倒是情有可原,”眉心又擰起來,“可你是我的伴讀,就該時時刻刻陪在我身邊才是。”
馮令儀用鎮定的聲音道:“我不是一整日都陪着您嗎?再說我每日回侯府的話,還可以為殿下講講京裡的事情呢,市井之流可有意思了。”
這才第一天,要是真在宮裡留宿,恐怕以後就很難打破這個慣例了。她一點也不想在宮裡過夜好嗎!
太子看起來還是不大贊同,但還是勉為其難地松動了:“行吧,本來你的院子還是我親手挑的,離端本宮很近……罷了,你非要回去,那就先看看吧。”
馮令儀高興地挎起書袋告辭:“謝殿□□恤!還有您今日的指點!明早我給您帶我家廚子做的蘇禾糕!”
太子微怔,等反應過來,小伴讀早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