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新婦是滄州曲家的二小姐,為祖母守孝三年,才耽擱到年過十八出嫁。曲家在武皇帝萬甯年間出過兩任閣老,實在是清流門第。
喜酒擺在朝陽門那邊的新宅院裡,離侯府雖遠,倒是與二娘在槐花胡同賃的宅子蠻近。二娘帶馮令儀去過,讓家裡新采買的仆人認個臉兒。
馬車還沒進胡同就聽到裡邊的熱鬧,鑼鼓喧天,馮令儀掀開簾布一角,外頭全是車馬賓客,不少都穿着绯色的官袍。
馮希偃也順着他的視線往外看,眉頭微挑:“這宅子倒難得。”
馮令儀轉頭疑惑道:“可是看着不如何大嘛,就是離紫禁城好近。”槐花胡同的紀府也不很寬敞,兩進而已。
馮希偃笑道:“你當是有銀子就能置辦大宅子了?京城的屋子都是有價無市的,何況要尋一間這樣的。時敏半點沒有插手,孟欽隻憑自己……倒算務實,不是什麼酸書生。”
馮令儀笑着抓住父親手臂晃了晃:“那您還不大高興我跟着老師學習啊?”
馮希偃歎氣,這孩子在宮裡越養越沉默了,隻有在宮外才看着快活些:“孟欽也才初入官場而已,我是怕你太耽誤他的官務了。”
馮令儀坐直了身子:“老師可從來沒有說過我愚鈍哦,吳山長也沒有說過。”
馮希偃略有嚴厲地看了他一眼,馮令儀立刻停住話頭,正好已經到門口了,順勢跳下馬車。
陸家大門外就更是熱鬧了,接待的幾個小厮忙得滿頭是汗,陸家家主一般的中年老爺穿着道服站在門下笑容滿面地迎賓。
馮希偃拍拍袍角,帶着馮令儀過去遞上大紅灑金的喜帖:“時敏,了卻一樁心事,賀喜了!”
陸時敏笑道:“貴客降臨啊,何時吃到侯府的喜酒啊?”
馮希偃低頭看看馮令儀,跟着笑了:“我記得你膝下次子都比令哥長了三歲?我倒是不急。”
二人玩笑幾句,馮希偃不再耽擱他的差事,正要跟着指引的仆人往裡走,陸時敏一拍腦袋,叫住他:“我都忘了,戴賢前日調任回京,你應該收到信兒了吧?他前一腳才進去,你們要是碰着了可别在我侄兒的婚禮上打起來啊!”
這話自然是說笑了,馮令儀不知道父親和戴賢有什麼過節,但是這個姓倒叫她久違地想起蘇州同窗來,并且小有愧疚地發現自己好像忘了承諾之事,不禁有些小心道:“爹,戴賢是誰啊?”戴姓并非大姓。
“你不能直呼其名,一會兒見了要稱世叔,”馮希偃教導過才回答他,“是前些年在兵部的同僚,後來外放到南直隸巡按了。”後面的話沒有再說,戴賢當初是自請外放的,聖上都挽留不住,不知怎麼想通了竟肯回京。
馮令儀咬了咬唇。好吧,果然是戴叢蘭他爹。不知道戴叢蘭今日來了沒有?
很快她就知道了。
衛所大營的将領見了父親紛紛來見禮,馮令儀不耐煩再聽,悄悄走到邊上看池塘對面女賓那邊搭的戲台子。
冷不丁的一隻手從後頭伸過來捂住她的嘴,力氣大得驚人,馮令儀驚得心跳都漏了幾拍,反應過來就去咬,這人卻忍着,又半拖半抱地帶她到了高大的槐樹之後。
馮令儀倒不怕他敢做什麼,這裡可是老師府上,父親就在不遠處,她還有點服氣小毛賊的膽量。
他略放松了挾制,馮令儀立刻掙開,惡狠狠地擡眼瞪過去:“好大的膽子!……是你!”
可不是數月未見的戴叢蘭!他神色生動,倒抽氣揉着被馮令儀咬破的手掌,皺眉諷道:“沒忘記我呢?記性不錯啊。”
馮令儀有點理虧又有些氣憤,抱怨着擡袖給他擦血:“是我不好,來了京城就忘了要給你寫信的事兒了,我給戴大少爺賠罪——但你也不用跟個強盜似的吧?我要被你吓死了!”
戴叢蘭還是那個不陰不陽的語氣:“幾個月都沒有你的來信,我以為京城風物迷人眼,萬一你忘了我,不認我這個同窗怎麼辦,隻好出此下策了。”
馮令儀忍氣吞聲,又任他嘲了幾句,才開口道:“好啦好啦,我不會再犯了,一會兒我請你去同興酒樓吃茶,再到我家去玩怎麼樣?你不要生氣了。”
戴叢蘭又挑刺“我們可是來吃喜酒的你竟然又請我去酒樓”,不過總算不再抓着馮令儀忘記給他寫信的事不放了。
馮令儀松口氣,故人重逢的喜悅才後知後覺地籠罩心頭。盡管才八歲,幾個月也是很長了,分别了這麼久可不是故人麼?
馮令儀雀躍道:“你肯定是跟着戴大人回京的吧?以後不走了?就留在京城了?”
戴叢蘭點頭,和他往回走,耽誤到大人們過來尋就不好了:“我爹連着近十年政績考核一等,吏部下了調令,過幾日就是戶部右侍郎了。”
六部侍郎,正三品大員。馮令儀真誠賀喜。
戴叢蘭道:“你呢?原來令尊就是景川侯爺啊,我瞧你在蘇州說的話都是哄我們的吧,真行,我還一心以為你在京裡不被父族重視,讓人害了呢。”
當初她以為不會再和蘇州的同窗們再見了……所以半真半假地編了個自己來京的說辭,畢竟她的身世說來不是那麼磊落的。
馮令儀連連告饒,戴叢蘭也不再提此事:“我爹的意思是要我按規矩去國子監讀書,你也在那裡嗎?先生們如何?”
馮令儀搖搖頭:“……我進宮為太子伴讀了。”
戴叢蘭眼中閃過失落之色。
進京之後多方打聽,他才得知馮令儀原是侯門子弟。但也隻是為馮令儀高興。他以前是商賈之子,又是自幼失恃,就算在白石潭讀書出衆,很難說有什麼前程。
爹升任三品,又是實權的差,戴叢蘭以為還能與馮令儀同窗的。
但是馮令儀已經留在太子身邊了……日後差距肯定會越來越大的,那時他還能與馮令儀這般親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