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令儀!你看這隻如何?”
太子縱馬而來,少年英姿,簡直顧盼神飛。
幾個侍衛跟在他身後,合力擡了一隻碩大的野鹿,後腿帶了傷,一路滴滴答答地流血。
馮令儀等太子下馬,同他一起走到野鹿跟前細細看了,笑道:“我看着是這幾日獵物之最了。”
太子悅然:“總算不枉費一番心思。聽說母後在九州清晏着了涼,又不好用藥,用鹿肉正好。爹一定高興的。”
馮令儀不小心觸上野鹿溫馴又悲哀的目光,心中一顫,想了想道:“皇後娘娘産期在即,恐怕不好輕易用這些野味,殿下不如請旨将野物養在萬獸園?聖上駕臨萬獸園看見了,自然能回想您的心意。”
這主意倒不錯,野鹿身上的花紋十分絢麗,确實夠格養在萬壽園的。
太子心中略過了一遍,笑道:“你又舍不得了?這些畜牲既然被圈在獵場,被射殺才是歸宿,你這性子,唉。”搖了搖頭,吩咐侍衛:“包紮了傷口,放生吧。”
馮令儀始料不及,懵道:“您不是要獻給聖上添壽禮嗎?”為了一隻新鮮威武的獵物,從春天忙到夏天。
太子心情十分好,親昵地捏了捏馮令儀的鼻尖:“可你不是舍不得嗎?既然隻射中了腿,算這畜牲的造化。爹壽辰還有一段時日,我一定能獵到比這更好的!”
馮令儀心中就像七月的烈日一般滾燙。
他們還在西苑,此時正值午後,回端本宮又是黃昏了。
“都這個時辰了,馮侯爺不在京中,你回侯府也沒意思,不如在宮裡過夜吧!”太子看着天色,忽然道。
内閣商議要在西北重設馬場,父親五日前領旨去陝西巡視各地衛所了,兼帶操練軍士。
自上回太子與她冷戰命人關東宮,這已經是第三回讓馮令儀留宿了。
殿下今日難得好興緻,馮令儀不想敗了他的興,順從道:“是。”看着太子神色不變地“哦”了一聲,耳垂卻十分活潑地上下跳動,好一會兒才停。
他一高興就這樣。
馮令儀也不戳穿,跟在太子身後進了端本宮。
正殿門口卻肅立着一個穿孔雀補子的官員。
馮令儀和太子都愣了愣,今日下午不習策論經史啊?
太子站在原地不動,馮令儀上前一步拱手行禮:“戴師傅好。”
戴賢微微點頭,向太子見了禮:“殿下整個下午都在西苑嗎?”
太子待東宮的師傅們都是溫恭謙和的。馮令儀在陸家第一次見到戴賢時以為他也是個和煦的長輩,不想他兼任東宮的授課師傅時卻十分嚴厲,原本也沒什麼,但是太子因着四皇子在春獵中的不俗表現,自病愈後一直苦練射藝,甚至有些耽擱讀書了。戴師傅因此多番規勸,已經惹得太子隐隐不悅了。
太子答道:“今日下午照常例便是在西苑習射的,戴師傅有何指點?”
戴賢被不軟不硬地頂了一句,平聲靜氣道:“殿下昨日言龍骧衛演武,暫置課業遊西苑;三日前因姚大人公務繁忙,略遲了些,罷課一日,起居注記載您去西苑了;上月廿八聖上召見,您本該在在其後回文華殿繼續讀書,卻又離宮了。殿下是國之儲二,不該如此耽于遊獵之事。”
馮令儀心中暗暗叫糟。戴師傅之前的谏言還沒有這麼直白的,或許是被太子敷衍了多次,也被激怒了。
太子神色間帶了些不耐,克制着道:“孤習武卻未耽誤念書,高祖皇帝曾留下遺志訓誡子孫要勤于鍛煉,不能荒廢了馬上功夫,孤所為,并無不妥。戴師傅累了一日,尊夫人打發的接應仆人應該在宮外等急了。”
戴賢見太子态度便知今日又隻能不了了之,暗歎一聲:“殿□□恤,臣感念于心,告退了。”
馮令儀想追上去勸一勸他,被太子拽住了:“不許去。這戴大人空有學問,實在不識好歹,難怪在南邊待了近十年才入京……他總該知道東宮是誰做主的,就算是師傅們也不能來拿我的主意。”
太子拉着她轉身回去,馮令儀頻頻回頭看戴賢的背影。原本自他第一次規勸,馮令儀就想私下找他解釋一番的,太子到底是事出有因,心中不安而已,過了萬壽節自然不會再如此。可是太子上課和用飯幾乎都同馮令儀待在一處,她此前去翰林院找陸孟欽補習的日常因為漸漸能跟上太子的進度,已經被陸孟欽主動取消了。六部又不能随意進出,馮令儀竟然沒有找到能和戴師傅單獨說話的機會。戴叢蘭尋常是住在國子監的,不是重合的假日難見一面。
她心中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