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呈點頭:“應該是死士之類,我隻是廢了他們的手腳,去檢查卻發現他們牙齒間藏了毒藥,自行結果了。”
“那就去看看吧。”
馮令儀還沒想到要請寺裡的師父們過來,無論是興師問還是其他的處置,此刻都沒有她心裡的疑惑重。
方才情勢緊急才沒有察覺,這會兒就聞到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和滿山的桂花香味混合在一起,令人隐隐作嘔。
她捂着鼻子,親手殺人的後怕才湧上心間,不敢上前查看,示意護衛們過去。
鄧池還在回味主子剛剛的身手:“少爺,沒想到您投壺的手藝還能用到這上頭來啊!我的箭術或許還不及您呢!”
馮令儀道:“你想學?回去我教你——哎呀别過來,你們把手上的血擦幹淨了再靠近我!”
後面一句話是對馮呈說的,他手掌攤開,上面有一隻小小的玉牌:“從他身下找到的。”踢了踢身邊的屍首。
馮令儀辨了又辨,終于确定自己真的見過,驚愕道:“這……好像是四皇子的東西?”
當年初見時,四皇子送了她一隻白玉镂雕子辰佩,上面的花紋與眼前這塊玉牌如出一轍。
她也見過不少宮中的令牌了,卻不敢斷言這種花紋到底是四皇子獨有還是宮中的常見制式。
馮呈素來比她穩重得多,這時候都有些驚訝:“少爺确定嗎?”他親自替少爺為四皇子傳的信兒,不該這麼恩将仇報吧?
馮令儀緊緊地皺眉:“不對,不對,一定是錯了……”
四下護衛們都不敢說話,她耳邊隻有靜靜的風聲,焦躁地轉了幾步,餘光忽然看見身不遠處的草叢微微顫動了一下,又一下。
馮令儀站住腳,死死盯着那邊,馮呈不等她吩咐就緩步上前查看。
她屏住呼吸,眼見着他撥開了草叢,每一個動作都像定格了似的。
馮呈往裡看了一眼,朝這邊點頭:“少爺,是個傷患。已經暈過去了。”
馮令儀心裡隐隐有預感,飛快地走過去,護衛們還守在她身邊,怕其中有詐。
草叢之中果然有人,左背貫穿了一柄劍,不知道有沒有傷及肺腑,半伏在地上,看不清臉。
馮令儀覺得他有些熟悉,不由自主地蹲下,将這人的身體慢慢轉過來。
真的是四皇子!
他臉色蒼白如紙,雙眸緊閉,平日溫和俊逸的臉龐這時顯得無比冷漠。馮令儀不慎碰到了他的手,隻覺得像冬日的寒冰一般。
她飛快做了決定:“四皇子不能在這裡久待,我要帶他回槐花胡同去。”
剛剛那群人應該是沖着四皇子來的,自己一行人忽然闖到後山來,他們便将自己認成了四皇子的援手,才一言不發就動手了,後面看見她竟然跑了,才反應過來認錯,自然不再做無謂的争鬥。
早上可是普恩寺的方丈來迎接的她,若是普恩寺知道四皇子來了,絕不敢如此慢待。她還不知道四皇子到底要做什麼,而且山上延醫不便,還是先帶回去,等他醒了再說。
馮呈等人自然沒有異議,隻有鄧池不解地看了馮令儀一眼又一眼。
不是讓他們擦幹淨了血再靠近嗎,少爺自己怎麼不顧髒地親手去查看了?
或許情急所緻。鄧池搖搖頭,不再想了。
馮令儀讓護衛們從山下傳轎子上來,将四皇子小心翼翼地擡進去,又匆匆向方丈和知客師父們辭行,才下山而去。馮呈已經先一步回了槐花胡同打點。
四皇子躺在她的左手邊,馮令儀來來回回地打量他,身上穿的是深碧色兼四季團花的對襟大袍,看起來像是民間尋常的富家少爺,應該是微服出行。
可他怎麼會跑到普恩寺來呢?還被追殺得這麼慘,身邊一個護衛的都沒有。他們剛剛在四周都搜尋了一番,并未發現疑似是宮中侍衛的人,反而又撿到了幾具蒙面人的屍體。
應該是四皇子殺的。他一個人對陣這麼多蒙面殺手,還能活下命來,也是很難得了。馮令儀沒怎麼見識過四皇子的武藝,今日才知道身手極好。
她記得小時候四皇子有時出宮來找自己玩,也是微服,卻帶了很多高手随行,伺候他的小黃門也是緊緊随侍的。
四皇子身上的劍不知道入了幾分,剛才挪動時才發現他腿上也被砍傷了,刀口深入寸餘,白骨可見。傷口四周的大塊深碧色衣料都染成墨色,伸手輕輕一沾就是粘稠的暗血。
護衛之中有受傷經驗豐富的,倒是一眼瞧出來,傷口雖然觸目驚心,但是應該沒有生命危險,隻是不知會不會留下殘症。
她這麼草率地救下了四皇子,現在獨自坐在馬車裡,還是有些頭痛之後可能會帶來的麻煩的,心裡卻沒有多少害怕,真是奇怪得很。
日頭西下,馮令儀覺得陽光變得有些寒意的時候,馬車總算進了槐花胡同。
吳傳周早就在馮令儀的院子裡候着了。他祖父今日也當值,不好出宮來。
他站在馬車外好奇道:“馮呈護衛來我醫館,說您在路上撿了個傷患回來?怎麼這麼湊巧。”
馮令儀讓他直接上車來看傷:“……挪下去怕又弄到傷口了。”
吳傳周依言行事,彎身鑽進了車廂,才發現這馬車從外頭看起來樸素,内裡裝飾得卻是費了心思的。車帷張挂着淡藍色繡喜相逢紋樣的绉紗,四角都挂了驅邪避蟲的艾草香囊,三面靠壁設着寬敞的坐榻,沉香色的錦緞迎枕和坐墊上歪歪斜斜繡着梅蘭竹歲寒三友,當中一張矮腳的退光黑漆大方幾,随意放着幾本制藝書和遊記。
馮四公子跪坐在地下的暗紅色氈毯上,穿了件織金翠藍雲緞的珍珠嵌錦束腰長褂,下邊露了半截松花撒花绫褲腿,底下是掐金滿繡的綿紗襪子,腳上一雙虎頭盤雲五彩小戰靴,頂結發戟,骨清神爽,容顔俏麗,豐采異常,令人見之忘俗。
吳傳周進來時,正見她扔了手裡抱着的一隻迎枕,朝自己招手:“快來,他剛剛好像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