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怎能甘心?他生母被老四一劍殺了,竟還落得被廢為庶人的下場?
正要喊冤,皇帝陰戾的目光卻沉沉地落在他身上。二皇子福至心靈,瞬間想到不久前生母暗含快意的感歎,嘴巴似被釘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帝身形微微一晃,被太子及時扶住。
元壽抱着四皇子的手,哭得嗓子都啞了:“哥哥,哥哥……”
皇帝擺了擺手,示意太子讓開,看着金磚鋪就地面上奄奄一息的四皇子,閉了閉眼,道:“着太醫好生診治吧。”
馮令儀跪在人群中,望着皇上上了儀仗,留下滿殿的死寂和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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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年關了。
宮妃的華麗儀仗自塵封的永安宮門而過,逶迤遠去,留下陣陣帶着寒意的清香。
和嫔閑适地坐在間抹金銀交椅上,穿了件蓮青鬥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羓絲的鶴氅,頭上戴着秋闆貂鼠昭君套,一手挑着銅絲火籠兒,一面遠眺着天色。
“眼瞧着要有一場大雪呢,”她慢慢道,“不知能不能在落雪前進西苑。”
鄒姑姑跟在交椅邊上走着,笑道:“娘娘新恢複了位分,喜事連連,天公定然作美。”
和嫔輕輕哼笑:“這可說不準,咱們不是才過永安宮麼,難免沾不上那裡頭的晦氣。”
另一個宮女見主子心情實在好,湊趣道:“計庶人一劍作了古,皇上下旨連靈堂都不準設的,再如何,也别想礙着娘娘的運道。”
和嫔撥了撥手爐内的灰:“跟個死人計較些什麼,我倒是為二皇子不平,好端端沒了娘,還不準哭喪;外家被燒了個精光,皇上卻隻給了個不慎走火的由頭,連個推出來替罪的都懶得找。真是……可憐呐!”
宮女道:“奴婢倒覺得二皇子不虧,為着計庶人,皇上都險些把四皇子打死,那日若不是元壽公主忽然來了,恐怕皇上……要落個壞名聲。”
殺子二字還是沒敢說出口。
“你懂什麼!”和嫔輕斥,“皇上若是鐵了心要四皇子的命,哪裡用得着這麼大費周章?一杯毒酒賜下去,不消片刻功夫就能了結。計氏都快封後了,為什麼被廢為庶人,還不是為着四皇子不能真落個‘弑母’的罪名。皇上這是要保下二皇子和四皇子。你在我身邊這麼久,怎麼什麼也沒學着?”
宮女眼神懵懂,臉色讪讪。
鄒姑姑忙笑勸:“娘娘息怒,這蹄子一時沒轉過彎來。她不就這個腦子麼?”
和嫔緩和了語氣:“罷了,榆木腦袋,我就再教你一回,别胡亂在外頭嚼舌根子。”
“奉先殿外守着多少錦衣衛和金吾衛,元壽公主那麼小一個人,真能躲過他們進殿?皇上就算不忍真的誤傷了元壽,命人抱開不就行了?太子、大皇子,還有各宮妃嫔,都是看着皇上的意思行事的,他住了手,可不就紛紛上前勸止了?皇上根本沒有處死四皇子的意思,隻是要給二皇子,還有他做陝西總兵的舅舅一個交代罷了。”
宮女道:“還要給陝西總兵交代?程國公府走水那事兒,真是四皇子幹的嗎?東城兵馬司不是什麼線索也沒找出來麼?”
和嫔不耐煩了,用眼神示意鄒姑姑。
“還要什麼線索?”鄒姑姑笑道,“武骧衛原是皇上交給皇後娘娘,不,明慈仙師掌管的,這不和給了四皇子一個樣兒嗎?四皇子有這麼一隻衛隊,什麼事辦不幹淨?那是報複程國公夫婦縱火燒死了明慈仙師,不然哪有這麼蹊跷的事,一家大小主子,沒一個活下來的。他們府裡灑掃的下人都活着出來了。”
和嫔歎道:“哎,四皇子也是性情中人,能這麼幹淨利落地弄死程國公一家,卻非要親手一劍殺了計庶人,半點也不像明慈仙師那庸懦的性子,倒肖皇上。難怪皇上舍不得處死。”
鹹福宮總管太監插了句嘴:“奴婢倒是被吓了一跳。往日看着四皇子那麼個人物,光風霁月的,人又溫和有禮,善待宮人,比端本宮那位的氣度也不差什麼了。竟然說手刃就手刃了,真是……”
和嫔贊同點頭:“老話說人不可貌相,”催促道,“走快點,别真等下雪了還沒到西苑,那就鬧笑話了。”
駝椅太監應是,都加快腳步。
和嫔目光沉沉地看着前路。
是她知機大膽,看出皇上想保下四皇子的心思,才壯着膽子第一個上前拿下皇上的刑杖。果然抓住了機會。
皇上欣賞她聰慧,明慈仙師又死了,她成了窦氏椒房獨寵十多年後第一個蒙聖寵之人。
昭儀、妃、貴妃……等她登得高位,父親一定會後悔如此苛待她。父親是看走了眼,錯拿魚目當珍珠。
馮令儀……
和嫔摸了摸後腰上的傷口。無論這是誰下的手,總之和馮令儀逃不開關系。
這小賤種,她絕不會放過。
宮巷路邊兩個宮女跪送,眼看着儀仗消失在長街盡頭,其中一個小聲道:“楊娘娘運道真好啊,滿宮就她得了皇上旨意去西苑伴駕……”
另一個點點頭:“誰說不是,如今坤甯宮和永安宮都倒了,楊娘娘出身這麼好,資曆也深,得寵是早晚的事。”
“我聽說,西苑的那些淑女、選侍們,就算侍寝,也不得留子嗣的。皇上會不會也給楊娘娘賜湯藥啊?”
“這怎麼可能?西苑那些人是什麼身份,連品級都沒定的,皇上不過看她們是個玩物罷了,要真有上心的,早封賞了。楊娘娘這一去西苑,就是地位最尊了,你瞧着吧,下一個皇嗣肯定是鹹福宮所出。”說得信誓旦旦。
同伴噗嗤一笑:“行了,橫豎我們想不到去鹹福宮伺候的福分,管這些做什麼,走吧走吧。”
兩人提着浣衣局送來的幹淨衣裳,往圍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