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二年九月,韓信為左丞相,攻魏國。
魏王豹調遣軍隊駐紮蒲坂,堵塞了黃河渡口臨晉關。
魏國都城平陽城,魏王宮。
“大王,行軍打仗不能隻防守一個關口,如果韓信趁機繞道别的地方,平陽城内無防守,則魏國必敗呀!”薄顯上前一步,牽住了魏豹的袖子,“大王别的時候可以不聽妾的,可這次不能不聽妾的。”
魏豹将手放在薄顯的上面,一點點,将袖子從她手中扯出來:“寡人心意已決,王後莫要多說了。行軍打仗,不是你們夫人能懂得的。”
魏豹毫不留情地離開,薄顯的目光也漸漸冷淡下來。
魏國要亡了。
魏國亡了,魏國百姓何去何從,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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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魏豹所料,漢軍果然增兵,準備渡過臨晉口。
正當魏豹得意之時,卻傳來了安邑失守的消息。
原來,韓信趁着魏軍把注意力集中在臨晉時,發兵從陽夏繞道,以木盆渡河,直取安邑。
安邑一丢,平陽城就是漢軍的囊中之物了。
魏豹慌慌張張,求了薄顯。
“大王日前不聽妾身,不要背叛漢王,還是背叛了漢王,換來生靈塗炭;大王不聽妾身,不對漢來的使者嚴加審問,被迷惑了眼睛,讓漢軍勢如破竹;大王不聽妾身,決議隻守臨晉口,安邑失守,魏國岌岌可危,如今再來求妾身,又有什麼用呢?”
一連三問,薄顯問的魏豹無話可說。
如同魏豹那日對她一樣,薄顯将袖子一點點從他手中剝離出來。
“妾身隻是凡人,不是大羅神仙,眼下魏國兵敗如山倒,妾身無力回天。”
薄顯語氣涼薄,看也不看他一眼。
魏豹“撲通”一聲給薄顯跪下了,聲淚俱下:“阿顯,之前不聽你的話,是我錯了,我知錯了,可是眼看平陽城就要在漢軍的鐵蹄之下,你不能眼睜睜看着我被韓信折辱,看着百姓死在漢軍刀下啊……”
夫妻多年,薄顯承認,魏豹足夠了解她。
最後一句話,說在了她的心上。
她是見不到百姓無辜被殺。
阖了眼,薄顯仰頭,似是在做着什麼鬥争。
良久,她吐出一口氣,聲音嘶啞。
“大王,不如降了吧。”
魏豹一下子癱倒在地上,連連搖頭:“這怎麼可以?”
薄顯無神地望着殿中的博香爐:“漢王雖然待人傲慢,但不是濫殺無辜趕盡殺絕之人。聽聞常山王張耳投奔漢王,漢王派曾經的秦将如今的中尉王離給張耳牽馬,張耳和王離冰釋前嫌,大王不如學學王離,親自帶人前去向韓信投降,為韓信牽馬執蹬,興許能換的百姓安穩,漢王也不會對您多加斥責。”
“我去給韓信牽馬執蹬?怎麼可能?”魏豹叫起來,“他可不過是個無名小卒,我憑什麼……”
“成王敗寇。”薄顯隻吐了四個字,就将魏豹剩下的話堵了回去。
像是被抽去所有力氣似的,薄顯将身子撐在憑幾上:“妾隻有這個辦法,聽不聽的,全憑大王的。妾身累了,大王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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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豹出城投降的那日,陳平幾個正在茶舍裡頭喝茶。
周勃恨不得上前奪了陳平的茶:“你還有心思喝茶!都攻下魏國了,你還這麼惬意!”
陳平奇怪地看他一眼,放下茶盞:“魏國投降,不是好事嗎?”
“是好事不錯,可是俺們幾個……”灌嬰唉聲載道,“眼看着旁的弟兄立了功,尤其是曹參,都代左丞相了,大破魏軍,功勞赫赫,咱幾個卻在這裡什麼也沒做,能不叫人心急麼?”
“漢軍功勞魏國都城,咱們幾個可是大功一件,幾位将軍不是蠢笨之人,事到如今,還不明白嗎?”陳平雙手交疊,掃視衆人。
周勃最先明白過來,一拍腦袋:“原來如此!”
韓信叫他們幾個來訪魏,不過是叫魏豹盯緊着他們,吸引魏豹的注意力。
而後,漢軍趁魏豹迷瞪的時候,迅速發兵。
他們幾個吸引了目光,可不是大功一件麼?
“你們瞧。”陳平手遙遙一指,指向茶舍下。
樓下喧鬧起來。
幾人順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是魏豹,捧着魏王印,在漢軍前面引路。
“走,咱們看戲去。”陳平慢悠悠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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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這是要做什麼?”溫和的聲音打斷了薄顯的動作。
薄顯站在高幾上,回頭望去,見夕陽裡,一少年,倚着門框,笑着看她。
少年束發青衣,眉眼和煦,逆着陽光,身姿挺立,如同勁竹。
薄顯穿了身紅衣,朱唇柳眉,挽了當下最流行的發式,端的是風流無雙。
再見故人,饒是做過了心理準備,趙令徽仍是心中一動。
薄顯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朋友。
她是魏豹的妻子,才華蓋世,被困在了這後院,魏豹不肯聽她的計謀,背叛了漢王,前世魏豹投降,她也自缢。
好在老天保佑,馮珥把她從房梁上解下來,救了回來。
雖然撿回來了性命,但傷了嗓子。
她後來被漢王收了後宮,并不得寵。
天下已定,論功行賞的時候,不受寵的薄顯卻替馮珥、張望卿和她說了話。
她說盡管她們是女子,可不能否認,這天下有她們的一份,這大漢有她們的功勞。
僅僅是一句話,就足矣讓趙令徽記住她的恩情。
前世薄顯于她有恩,今生就叫她來免了薄顯鬼門關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