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他們成婚不久,是漢軍和楚軍的戰事最水深火熱的時候。
連他們的洞房花燭,都是匆匆而就的。
現在想想,頗多遺憾,他未曾好好多看兩眼她,未曾和她多說兩句貼心話,就入了鴛鴦帳。
那時她雖然已是他的王後,依舊在軍中做着司馬的事情。
深夜,他練兵回來,見她還獨坐燈下處理軍務,心裡泛起一陣心疼。
聽見他進來的動靜,趙令徽擡起眼皮,臉上的笑壓不住疲憊:“練完兵了?”
韓信到她身後坐下,手指按上她的太陽穴,緩慢地揉着:“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息?”
“最近事太多了。”趙令徽往後一靠,靠在了他的懷裡,他懷裡散着淡淡的松香氣,讓趙令徽放松下來不少。
聞到這松香氣,趙令徽就知道他來之前就沐浴過了,唇角勾了勾。
“有什麼事情,也别全讓自己擔着,不是還有曹參嗎?”韓信的手指移動到了她的肩膀上,緩慢而有力地按捏着。
“他呀,能把自己那份處理好就不錯了,可别逼迫他了,再讓他幹别的,可就要一頭撞死了。”趙令徽擱下筆,阖上眸子,安心靠在了他懷裡,“你不也回來的挺晚嗎?還說我呢,身上還帶着涼氣。”
韓信身體僵了下:“可是涼到夫人了?”
“沒有。”趙令徽咯咯笑着,往他懷裡鑽了鑽,心滿意足地吸口氣。
“我可以為夫人分憂。”韓信松口氣,繼續給她按肩膀。
他的呼吸撒在她耳朵邊,弄的她癢癢地,往他懷裡縮地更深了。
“我可以的。”趙令徽應着,緊鎖的眉頭逐漸舒緩。
韓信擡手,小心地幫她把眉間“川”字撫平:“阿初,我還沒有字,你幫我起一個,好不好?”
“怎麼突然想起這個?”趙令徽睜開眼,側臉去看他。
韓信在她側臉啄了下,以一種極為蠱惑的語氣道:“阿初有字,我也想有字,好讓阿初喚我。”
其實,他是想讓阿初暫時從繁瑣的事務中解脫出來。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神之聽之,介爾景福’,含介。”韓信湊到她耳邊,嗅着她發間的香氣,嗓音醇厚,溫潤,讓人忍不住墜入這樣的溫柔間。
趙令徽輕笑兩聲:“重言。”
韓信:“嗯?”
“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谑兮,不為虐兮’,‘考槃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谖’,重言,好不好?” 趙令徽回頭,恰好對上他酡紅的面頰。
“好。”
強迫自己從前世的回憶中掙脫出來,韓信見曹參嘴開開合合,剛才根本沒注意到他說了什麼。
曹參先是說了一堆有的沒的,然後嘴角抽了抽,直覺告訴他他不應該再繼續問下去,但好奇心促使他問出了口:“大将軍也有心悅之人?”
怎麼看,他也看不出來大将軍是什麼兒女情長的人。
“嗯,自小就認識,自小就喜歡的。”韓信笑意到了眼底,一雙眉目情意深濃,任是無情也有情,饒是曹參也恍了神。
不得不承認,大将軍生了一張好面龐。
既是放在心底的人,尋常又不曾聽他提起,想到眼下這個亂世,曹參對那姑娘的命運已經有了幾分猜測,不由地無辜生了幾分歎惋,也就沒再多嘴問下去,剛想說點什麼安慰韓信,見他站了起來。
“走吧。”韓信眸光的笑意瞬間一掃而盡,淬了寒光,看的人發冷。
曹參對這眸光再熟悉不過了,戰場之上,大将軍動殺意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眼神:“重言去哪裡?”
“去親自懲治擾亂軍紀者。”韓信長身玉立,負手看他,周身的溫度冷下去,但是語氣堅定,“以儆效尤。”
漢軍有軍紀,狎妓者,斬。
這條規矩,是趙令徽來了漢軍後新立的。
說實話,軍中對此條是頗有微詞的,但都怯于對大将軍和司馬的害怕,不敢犯。
哪怕是有怨言,也得咽下去。
這名魏國收編的士兵,不知道大将軍和司馬的厲害,看着韓信平日待下寬厚,以為是個好拿捏的,故而犯了戒。
韓信當衆審問了狎妓者,犯者供認不諱,以為不過小事,挨幾個闆子就過去了。
就當衆人都以為此時要揭過時,韓信下令,将此人立刻斬首示衆。
又親自去向那姑娘道歉,替她贖了身,韓信從自己私囊裡拿了銀子贈與那姑娘,此事才算了結。
一時之間,漢軍内部掀起嘩然大波,衆将議論紛紛,再無人敢狎妓。
有一兩個不滿的,跑到韓信面前質問。
韓信先問他們有妻否。
答有妻則斥其對妻不忠,則是為臣不忠。
答無妻則斥其對母不孝,則是為臣不節。
天大的帽子扣下來,前車之鑒擺着,再無人敢荒唐。
曹參則跟着他忙碌了一整日。整日下來,曹參覺得這比行軍打仗還累。
這一日下來,他對韓信更為改觀。平日裡韓信看着和煦好說話,但真正威嚴起來,那是說一不二。
就是遇上無賴的,也能怼的他啞口無言。
這點,倒像是司馬的作風。
要是趙令徽在這就好了,他就不必如此辛勞了。
有什麼天大事,讓誰去不好,非讓趙令徽去。
他走了,這下好了,事情全堆到自己身上來了。兩個人的軍務落到他一個人頭上,他都好幾日沒睡過好覺了。
也不是什麼難事大事,淨是些瑣碎小事,又不得不處理,堆疊起來,曹參煩不勝煩。
一想到回營帳還有無數的軍務等着他,曹參便不想回自己營帳了,幹脆賴在了韓信這裡。
“夜色已深,阿參兄還不回去歇息?”韓信在竹簡上勾勒幾筆,頭也不擡地問他。
“我想着在這裡,有沒有什麼能幫上大将軍的。”曹參打了個哈欠,神色倦倦,半點不像是能幫忙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