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心裡發笑,才不會覺得曹參是願意主動忙軍務的性子。
看他哈欠連天,韓信就猜到了曹參是倦怠軍務了。
果然,人的性子不管幾輩子都變不了。
韓信笑了笑:“這幾日司馬不在軍中,辛苦曹将軍了。曹将軍若有什麼事困擾不堪,可以送到我這裡來。”
曹參巴不得這句話,懶得繼續假客套下去,說了謝過大将軍,美滋滋回營帳睡覺去了。
曹參一走,韓信的帳子徹底安靜下來。
韓信擱下了手中的筆。
營帳裡靜的落針可聞。
這樣的寂靜,韓信習慣了,也有些不習慣,而今甚至些抗拒。
做孤魂野鬼那些年,他習慣了也受夠了這樣的甯靜。
他靜靜地看着這世間一切,悲歡,離合,榮耀,折辱,似乎已經麻痹。
唯一讓他泛起漣漪的,隻有趙令徽。
她的苦,她的樂,她的一切總是牽動着他的情緒。
心裡升騰起一絲煩躁,強壓下去後,韓信又提起筆,處理起軍務。
案幾上的竹簡全部清理完,已不知夜色是幾時。
又是那死一般的寂靜。
與其說是抗拒寂靜,不如說是思念在寂靜的夜裡無處遁形。
趙令徽乍離開這些時日,思念還能被軍務壓下去,随着時間的流逝,思念愈演愈烈,再也壓不住了。
甚至随着時間點發酵,濃烈到了一定程度。
思念從他骨髓裡生出,敲髓吸骨,一點點将他吞噬,完全占據。
他難以自抑,總在夜深人靜時,反複咀嚼他們前世的一切。
事實上,他們前世也是聚少離多的。
除卻幼時的無憂無慮,一年别離後的一夜雲雨,兩年别離,後面的日子裡,除去打仗的日子,哪怕他們做了夫妻,也沒有幾日能好好待在一起。
仗打完了,天下定了,沒過多久,他們就和離了。
他其實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甯願要她利用他,也不願意相信她不愛他。
思及此,他眸子裡的光黯淡下來。
罷了罷了,他還有一輩子,他會做到的。
不管她愛不愛,隻要她過得好就夠了。
她如今……應當身在彭城吧?她過的好嗎?一切順利嗎?會不會有危險?
他恨不得生了雙翅,立刻到她身邊去,風也好,雨也好,都陪着她。
想着睹物思人,韓信驚覺,今生令徽未贈他任何物件。
連睹物思人都不能。
思念像螞蟻一樣噬咬他的心髒,密密麻麻,欲尋無果。
手指搭在案幾上,一頓一頓地,輕輕敲着案幾,打破了這寂靜。
她應當,已經懷疑他了。
那幾日的躲閃,想是因為她覺得他會恨她、會叛漢,她在思索對策。
他不希望她躲他。
也不希望令徽對他懷有愧疚。
愧疚會讓令徽不快活,他不希望令徽不快活。
他想直接告訴她。他不恨她,也不會叛漢。
扯掉面紗的時候 他又該如何面對令徽呢?
質問?憤恨?怨氣?冷漠?
都不是。
換作還是孤魂野鬼的時候,他也許會質問,問她為何處處薄情,卻處處演深情。
年歲和思念早已将所有磨平,隻剩下了希冀和愛。
若說質問,他早就在令徽也重生的那一瞬間質問過了。
盡管他沒有得到答案。
但他不需要一個答案,他從自己這裡找到了答案。
不論再來多少回,他還是愛她。
不管她愛不愛他,不管她會怎麼對他。
明知是砒霜,他心甘情願。
那時他的質問,隻是想讓積壓多年的情緒有一個發洩口。
宣洩過後,他又後悔,後悔吓哭了她。
他不想他們這一次再次以欺瞞結尾,不希望他們再次蹉跎,更不希望,令徽再落得那樣的下場。
她應當永遠快活,遊戲人間,指點江山。
伴着悠悠一聲長歎,天邊的霞光扯碎夜幕擠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