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進來。”範增面無表情地道。
“爹爹。”趙令徽拜倒在地上行禮。
渾濁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趙令徽很難忽略。
範增沒出聲,也沒讓她起來,趙令徽也就順從地伏在地上。
低眉順眼。
她聽見範增拿了環首刀刮竹簡的聲音。
“刷啦”“刷啦”一聲慢過一聲,聽得人心裡發毛。
趙令徽伏地腰都酸了,腿也麻了,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時候,範增終于停下了手中動作。
“你怎麼回來了?”範增聲音平淡地不能再平淡。
“爹爹送我去成安侯那,為的是平息成安侯的怒氣,如今成安侯的怒氣已經平息,孩兒還是爹爹的孩兒,自然應當回到爹爹的身邊。”趙令徽恭恭敬敬地。
順從地好像天生如此。
但——
恭敬的表面之下,是否包藏着一顆為禍人心思呢?
“是嗎?”範增聲音陡然冷下來,“你倒是說說,如何讓他消解怒氣的?項莊是我看着長大的,我怎麼不知道,他如此好說話?”
趙令徽心裡暗自發笑,走之前範增那一把鼻涕一把淚,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什麼慈父心腸呢。
眼下她人是活着回來了,反倒成了他懷疑她的理由。
懷疑也好,也不枉費她一番布局,還放了蒯徹這一遭。
街上的一切,都是她故意演給範增看的。
她完完整整從成安侯府出來,自然要引起範增的懷疑,必定要派人跟着。
和蒯徹那幾句尋常話,落到他耳朵裡,估計就成了心思不純,成了她背叛他的證據。
因為,越是懷疑,在得知真相之後,就會越發愧疚。
那就讓懷疑肆意滋生吧。
至于那個蒯徹嘛,左右他跑不到哪裡去,除了楚國,就是漢,她早晚會再找到他,一起算算,前生的賬。
趙令徽的沉默讓範增大為惱火,也坐實了他心中的猜忌。
“我這把老骨頭,在你們眼裡,就這麼好騙?”範增将竹簡擲到地上。
竹簡在地上跌了兩下,落到趙令徽身旁,上面的字已經被刮地模糊不清,隻剩下了零星幾個字。
範增站起身,踱步到趙令徽身邊。
趙令徽看着他的鞋落在自己眼前。
此刻,範增居高臨下地審視着他。
“兩個多月啊,難為你精心謀劃,伏低做小,來騙我。”範增一字一頓地,“從街上那場英雄救美的戲,就是你跟項莊演給我看的吧。”
“爹爹,孩兒冤枉。”趙令徽聲音哽咽,咬着嘴唇,委屈至極。
“冤枉?你還冤枉?”範增咧嘴大笑,“我看,你是覺得我蠢吧。”
笑容瞬間從他臉上消失,範增擡腳踹向趙令徽。
趙令徽一聲不吭地吃了他這一腳:“若能讓爹爹平息怒氣,孩兒多少打都願意挨的。”
好一副乖順兒子的樣子,竟騙的他忘了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範增目光寒涼,猶如淬了毒:“擡起頭來。”
語氣不容置否。
趙令徽未動。
下一瞬,範增就踹着趙令徽的肩膀,逼着她擡起來了頭。
“爹爹……”趙令徽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裡。
範增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臉上的那道傷口。
傷口不短,從眼尾一直劃到下颌,方才趙令徽自從進來,就一直低着頭,難怪他沒有注意到。
兩寸長的一道疤,在趙令徽這白玉無瑕的臉上,格外明顯。
“這是怎麼回事?”範增下意識地皺眉。
趙令徽緊咬着嘴唇,淚水瞬間充盈了眼眶:“成安侯說,要讓我侍奉于他,我不肯。他就要在我臉上留疤,說是讓我永遠記住我自己的不識時務,還說……還說要在爹爹臉上也留下一個這樣的。”
話音未落,趙令徽淚如雨下,轉瞬嚎啕大哭起來。
範增凝眉,放下了踹在她肩膀上的腳,但還沒有叫他起來,負手道:“你為何昨晚不回府上來?”
“昨夜孩兒從那撿了條性命回來,一則着實思念妻兒,故而先回了妻兒那裡。二則……二則……”趙令徽支支吾吾半天,最終揭開了胳膊上的衣服,露出裡面的傷口。
傷口被揭開,趙令徽反倒止住了眼淚,挂在臉上要掉不掉的,别過了頭:“孩兒……孩兒給爹爹丢人了。”
錯雜縱橫的傷口,昭示了昨夜發生的一切。
并非是探子看到的那樣,他被好生送出了成安侯府,回到家中。
而是遭到了一場虐待之後,才被成安侯放了回去。
心狠手辣如範增,也嘴唇發顫。
何等狠毒,讓人傷成這樣?别說是他範增的義子,就是無辜百姓,也不至于如此。
何等目中無人,将他範增的義子傷成這樣?
又是何等的心境,打碎了牙活血吞,忍耐至此。
再看這義子,範增饒是無情也落下兩滴真淚來,他道:“孩兒,你受苦了。”
“能為爹爹排憂解難,孩兒不苦。隻是……孩兒無能,沒能幫到爹爹。”趙令徽低垂着眼眸,神情厭厭,自責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