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順念叨完,突然打了個哆嗦,瞪大眼喃喃出聲。
“話說……這小娘子命夠硬的啊!”
沾親帶故的,除了小叔子,死得也忒幹淨了。
穆長舟回過神,合上文卷,輕嗤。
“再硬能硬過我?”
他阿耶死得比趙瑞靈的阿耶還早,阿娘自請入庵堂清修,妻子嫁進來不足兩年人就沒了,養在妻家的兒子也病弱不似穆家子。
聖都那些叽叽歪歪的,最喜歡拿來攻殲他的就是什麼天煞孤星,背後不知道嚼了多少舌根子。
甄順呆了下,“那倒也是,您要娶了這小女娘,還指不定誰克死……哎喲!”
話沒說完,甄順屁股上就挨了一腳。
穆長舟慢條斯理收回長腿,擡起眼皮子撩甄順一眼。
“叫你送到袁家的拜帖送過去了嗎?”
甄順讪讪擦了擦腚上,無奈道:“送過去了,但被門房給扔出來了,就倆字,不見。”
穆長舟扳指在折起的絹帛上輕敲幾下,丹鳳眸中沒有任何意外,思緒又轉回了絹帛上的内容。
如若趙瑞靈真如他所猜測,是前朝淮南道節度使,如今的英國公府謝家那位才絕娘子之後,以袁修永的占蔔之數,是算出什麼來了嗎?
當年才絕娘子為救被敵軍抓住意欲威脅先聖的太後,逃跑途中與太後換衣後被逼墜落山崖。
先聖着急往關内道進發,無法停留,留了一隊人馬連同謝家的家生子一起在附近尋找,沒找到任何蹤迹。
後來,先聖和太後,甚至當今聖人也為了太後,幾番派出各路人馬在滿大昭尋人,始終不曾有消息。
衆人都以為才絕娘子是被山崖下的野獸吃了,屍骨無存,才找不到。
近些年已經沒人提起來了,隻有太後每年還在才絕娘子失蹤的那日去廟裡為妹妹上香,心情抑郁。
不管趙瑞靈是不是才絕娘子之後,若能利用好這小娘子,他不但可以替太子尋回太子師,還不用與太後和英國公府交惡……
穆長舟沉聲吩咐甄順:“去準備些見面禮。”
甄順有點不樂意,“袁翁不會收的,我先前撿回拜帖又敲了一次門,差點被那門房老翁潑一身洗菜水,這差事怕是不好辦。”
穆長舟重新取出一張拜帖,不假思索便往下落筆。
“不送去袁宅,送去于家,給趙靈娘。”
甄順:“……”郎君還真對那小寡婦見色起意啊?
質疑自家郎君招子的話甄順實在不敢問,他家郎君就算是受着傷,打死他也絕不比打死隻雞更困難。
翌日一大早,穆長舟讓甄順自己去于家送東西,他騎馬又去了一趟袁宅。
敲開門,獨眼老翁見是穆長舟,撮了下牙花子,沖他行了個叉禮。
“醇國公請回吧!”
“我家郎君說他年老體弱,隻想在此了此殘生,實不想回聖都,那地兒死都死不清靜。”
穆長舟目光在獨眼老翁左手虎口和下意識防備的站姿上掃過,擡手還了一禮。
“老丈既認識穆某,想必先前跟狼覃軍打過交道?”
獨眼老翁側着身子後退一步,避開穆長舟的禮,身子卻挺拔如松。
“飛龍軍上七所前折沖都尉袁大豐,二十三年前曾有幸得老醇國公指教槍法,憑此得以僥幸在沖都一戰中留下性命。”
穆長舟了然,他阿耶出身隴右道槍道世家穆氏,一手長槍出神入化,早年得先聖看重,在軍中指點過無數将士。
沖都一戰,說的是大昭軍三沖前荊朝京都,殺光荊朝皇室,改京都為聖都,改大荊為大昭的那場立國之戰。
雖大昭勝了,可因荊朝的精銳都在京都,而先聖所帶領的飛龍軍、狼覃軍和虎頭軍,兵卒數量和武器精良都不如大荊,是以慘勝之局殺入京都,死傷将士無數。
袁大豐的眼睛怕是就在那一戰中傷了的。
對這種一眼就能看得出氣場的老兵,穆長舟比對聖都那些文官耐心多了。
他将拜帖恭敬遞過去,沉聲道:“穆某不敢為難老丈,也不欲為難袁翁,隻求一見,無論袁翁決定如何,穆某絕不強求。”
原本還挺拔堅韌的袁大豐,獨目突然飄忽了下,表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郎君說老醇國公是個老狐……能言善辯,比他還擅長玩弄人心,您隻怕也不是好鳥……咳咳青出于藍勝于藍,他離家出走了,不跟您玩兒。”
穆長舟:“……”這小老兒就不怕他回到聖都,砍了袁家那瘦雞一樣的大兒?
袁大豐:“哦對了,郎君還說了,聖都的大郎随便您收拾,不夠還有河南道的二郎,都砍了送回湖州府來,還能死得團團圓圓,也挺好。”
穆長舟唇角抽了抽,微笑颔首。
“有機會我會想辦法實現袁翁的心願,多謝老丈告知。”
他這話實在不好回,袁大豐又撮了下牙花子,讪笑着‘哐’一聲把門關上了。
穆長舟确定了此路不通,便知先前進過袁家門的趙瑞靈,就是他僅剩的另一條路了。
不過那小娘子膽子時而豹子一般,時而鹌鹑也似,實不好拿捏,還是得想辦法把人約到她跑不了的地方一叙,方有餘地。
他直接回了客棧,準備問甄順于家如今的情形,再看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卻不料他剛踏進客棧大門,還沒下馬,甄順就嗖嗖跑過來,拽着他的缰繩往外走。
倒也不用穆長舟問,甄順就跟倒豆子一樣說了緣由。
“那小娘子着實膽大包天,我根本就沒見着人,鄰人說她帶着小叔子敲登聞鼓去了!”
“我打聽到,說是被同族的夫家遠房兄弟欺辱,意欲強娶,侵占于家家産,她替自個兒和小叔子打官司,這會兒怕是已經升堂了。”
他們速度快一些,應該能趕上現場看個熱鬧。
穆長舟微微挑眉,“先前讓你查她,你怎麼沒查到這些?”
若還沒升堂,他隻靠幫于家解決這個困難,就能換個人情,也不必再費心該怎麼說服那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