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長舟心下不耐煩地啧了聲。
以他的性子,幹脆利落把人吓個半死,讓人自覺乖乖聽令行事最是痛快。
可憑這小娘子将來的身份,如今是吓不得,重不得。
以袁修永的丘壑,即便沒見過謝如霜,也見過與謝如霜面容有三分相似的太後,說不定是知道趙瑞靈的身份,才會指點那于泓……
他壓下心底煩躁,既她自己多想,卻不如順着她自以為猜出的真相順勢而為。
穆長舟後退幾步,似笑非笑望着趙瑞靈。
“依娘子所說,袁翁并非看在你亡夫面子上偶然心善,而是看在于二郎的份上,才會給你寫訟狀?”
趙瑞靈生怕吓不退這人,忙不疊點頭。
“對!袁翁親口所說,隻待此間事了,就叫二郎上門!”
至于是當牛做馬,還是認弟子……那什麼,反正都是在袁翁身邊伺候,也差不多。
穆長舟笑了,目光依然盯在趙瑞靈芙蓉面上。
“好啊,某确實敬重袁翁為人。”
“明日我便帶于二郎上門求證,若袁翁認下他這學生,我就幫你們打赢官司,就算是替袁翁辦事了。”
“若娘子撒謊……”他笑得更加意味深長了些,由着趙瑞靈那雙水潤潤的眸子瞪得更圓。
“某自也會有别的法子幫娘子脫困。”
等穆長舟離開,趙瑞靈顧不得牢裡髒,腿軟得棉花也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可算把這閻王給吓走了。
很快便有看管犯人的老媪進來,好聲好氣将先前收走的銀飾還給趙瑞靈,還殷勤替她打掃幹淨牢房,換了新的水壺和水碗進來。
趙瑞靈灌下去一大碗水,總算能稍稍冷靜下來思考,總覺得有哪兒不大對勁。
“娘子,娘子!”
不等趙瑞靈想明白,阿橋活潑的聲音,伴随着趙瑞靈最喜歡的炙鹿肉的香氣,在牢外響起。
趙瑞靈咽着口水擡起頭,就見阿橋被牢頭客客氣氣送進牢房,連時間限制都隻字不提。
趙瑞靈立刻接過阿橋手裡的東西,迫不及待拿出一串炙鹿肉吃,含混着問。
“你怎麼來了?不是叫你去找袁翁求救嗎?袁翁願意見你嗎?”
阿橋左右瞧了瞧,沒見有人,湊到趙瑞靈耳旁小聲跟她解釋。
“我剛準備去,被我們坑過的那個郎君給攔住了,甄郎君說這案子如今歸他家郎君管轄。”
“他說咱們貿然求到袁翁門上,容易惹袁翁厭煩,實不如托請他家郎君審問于老七,逼問出實情,還娘子清白,也不會連累袁翁名聲。”
趙瑞靈吃東西的速度慢了下來,沮喪地紅了眼眶。
她也知道一直賴着袁翁有點過分,更不知袁翁還願不願幫她。
隻是她一個内宅婦人,實在沒有其他法子能壓制于老七和族裡。
即便接受先前那人的援手,卻也是要付出代價的,還是得勞煩袁翁,不然就得把自己填進去……
這可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實叫人進退不能。
阿橋見趙瑞靈泫然欲泣的模樣,趕忙道:“我知娘子擔心對方黃鼠狼給雞拜年也沒安好心,特地打聽清楚了的。”
“且不說娘子這本就是無妄之災,叫于老七承認自己的詭計于他們不是什麼難事,他們所求也隻是能替家中小郎尋袁翁為師,叫咱們引薦一番,袁翁若是不願,他們還敢強求不成?”
“咱們先前坑他們一回,如今就當是還回去了,即便袁翁不同意,訟狀畢竟是袁翁寫的,他們也不敢因此就敗壞了袁翁的名聲。”
“為了證明誠意,甄郎君特地叫我進來寬慰娘子,我覺得……他們不像壞人。”
趙瑞靈眼神複雜擡頭看阿橋,壞人能把壞字寫在臉上嗎?
她雖不聰明,卻也明白,要真是好心,當是把人救出去再提引薦之事,而不是到牢裡連吓帶哄地談條件。
是了,剛才那人吓得她腦子都跟漿糊似的,沒想明白這點,才會覺得違和。
反正對方怎麼看也不像好人。
她咬咬牙,吩咐阿橋:“明日他們帶二郎去袁宅見袁翁,你也去,袁翁喜喝酒,你替我帶一壇子阿兄留下的酒過去。”
“如果袁翁願意見你們,你請袁翁定要品一品這酒,若袁翁不願意露面,隻要交給門房老丈便可。”
阿橋隻當這是上門不能空手的禮數,利落應下。
翌日一早,穆長舟騎馬,甄順帶着阿橋,把被牢頭安置在值房裡照顧的于旻給帶了出來,趕馬車往豆花巷去。
阿橋仔細瞧着,于旻雖然眼眶還有些紅,面上并無驚懼之色,顯然被照顧得很好,原本提着的心放下大半。
她沒見過牢頭在穆長舟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樣,在她看來,袁翁是能跟知州比肩的人物,穆長舟主仆二人有心借幫她們來讨好袁翁,也屬正常,倒也沒太擔心。
袁大豐一開門,就見先前來過的小娘子和一個跟于泓有五分相似的小郎站在門前。
穆長舟和甄順主仆安靜站在台階下頭,一個微笑颔首,一個龇着兩排大白牙笑得特别不值錢。
“奴見過老丈。”阿橋躬身,小聲對着袁大豐道。
“奴先前與我家娘子前來拜見過袁翁的,官司出了些岔子,知州将娘子下了大獄,幸得穆郎君相助,才暫時無礙。”
“今日前來叨擾,是……是……”
見阿橋打磕巴,甄順笑嘻嘻接話:“是訟狀上有些地方我們郎君看得不是很分明,想請教袁翁,才好幫趙娘子和于二郎打赢這場官司。”
袁大豐心裡呸了聲鬼話連篇。
以郎君在湖州府的聲望,就算官司有波折,知州也不敢直接把人關起來。
要不是醇國公狡詐,僅憑陳清源的座師曾受過郎君恩惠,陳清源也有法子幫趙瑞靈打赢這場官司。
既這醇國公手段都使到趙娘子身上了,那郎君早年間被才絕娘子所托之事怕是成了空。
這回袁大豐說話就沒上回客氣了。
“我們郎君說,于二郎可以進門,至于穆郎君,您要是看不懂訟狀,我們郎君可以手書一封與陳知州,請他來斷案,不勞煩您插手。”
“什麼阿貓阿狗的想進門,那些魑魅魍魉的手段我們郎君瞧不上,須得趙娘子親自來說請。”
說完,袁大豐也沒給穆長舟說話的機會,直接起身抱起孩子進門。
于旻有些害怕袁大豐,但路上已經被阿橋叮囑過要聽話,隻緊抿着小嘴兒看向阿橋。
阿橋趕緊把娘子交代的那壇子酒遞給袁大豐,叮囑幾句叫于旻聽話,便一同被關到了門外。
對上甄順,阿橋還敢多說幾句,但站在穆長舟面前,阿橋還不如自家娘子,一個字也不敢多說,隻用緊張的眼神盯着甄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