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月的天兒,清晨還有冷風往骨頭縫兒裡鑽,中午就能熱得人心浮躁,坐立不安。
阿橋抹着汗,在大牢外急得團團轉,娘子先前在大堂内喊的話她也聽到了。
她不放心二郎那麼小一個孩子獨自被收押,便想着先使些銀子打點一二,問問娘子和二郎在牢裡什麼情況,才好去袁宅求救。
但她給看守牢房的衙役塞銀子,卻沒人肯收。
眼看着太陽越升越高,阿橋怕耽擱下去夜長夢多,跺跺腳,轉身就要往豆花巷跑。
甄順出來,正好攔住阿橋。
“等等,阿橋是吧?你要去哪兒?”
阿橋被甄順吓了一跳,見是那天被娘子坑了的傻子,心立刻緊成一團。
這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嗎?她可沒時間跟這位郎君掰扯。
她立刻繞開甄順就跑。
“我不認識郎君,郎君認錯人了!”
甄順看着阿橋跑開,也不急,抱着胳膊揚聲問——
“不想見你家娘子和二郎了?”
阿橋剛跑開幾步的身影猛地頓住,不可置信地轉回身來。
“郎,郎君什麼意思?”
甄順沖阿橋露出個得意的笑。
“你覺得呢?”
阿橋:“……”她覺得白日見鬼了啊!
這郎君竟是官府裡的人?
那不是從虎口落到狼窩裡嗎??
趙瑞靈也這麼覺得,天要亡她啊!
見那牢頭對穆長舟的态度,也能知道穆長舟身份不俗。
偏偏先前還坑了他,扭頭就犯到這人手裡……她不會要去陪阿兄了吧?
她眼含熱淚噗通一聲跪地,語氣哀哀:“先前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騙你們,要打要殺我都認了,隻二郎是無辜的,求郎君……求貴人放過二郎……”
穆長舟原本想先吓住趙瑞靈,再以能替她翻案為條件,讓她替他說服袁翁與他見面,最好是能說服袁翁去聖都。
若能驗證趙瑞靈的身份,帶回去還能得太後一個人情。
若不能,就舍些銀錢讓她和小叔子日子過得舒坦些便也罷了。
那次在袁宅門前,趙瑞靈跟花貓一樣看不清面容,堂上也是背對着堂下,穆長舟這才看清趙瑞靈的面容。
眉如遠黛,眸盈秋水,唇若丹朱,鵝蛋臉兒略蒼白,美得如同初綻清荷,并不像穆長舟記憶中的才絕娘子謝如霜那般高雅溫婉。
那雙瞪圓的杏眸閃爍着震驚,撲簌着往下落淚,毫無清冷之意,隻覺嬌憨憐人。
可她相貌……卻跟謝如霜像足了九分,幾乎不用其他手段再證明,他就能肯定趙瑞靈一定是謝如霜之女!
穆長舟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探身上前,将哭得梨花帶雨的趙瑞靈提起來,語氣溫和。
“娘子不必擔心,些許小事某并未放在心上,于家二郎我已讓知州妥善安頓,不會讓他受罪。”
趙瑞靈稍稍松了口氣,接着心卻又提到了嗓子眼兒。
連知州這人都能安排?
他到底什麼身份,為什麼會幫她?
穆長舟的眼神一直沒從趙瑞靈臉上離開,看着她哭腫的眼睛,有些控制不住回憶起過去。
他阿耶死在沖都之戰前夕,卻依然追封醇國公,還令他平襲爵位,被很多參與了沖都之戰的權貴們所不滿。
其實當時大荊京都外各自為戰,各地被大荊皇室倉促推到前面做肉盾的雜牌軍不堪一擊,他阿耶本該順利參加沖都之戰的。
隻因他阿娘對自家表兄那點子可笑的心思,被人鼓動着給阿耶下了令人身體無力的藥,意欲攔住阿耶腳步,為她表兄争戰功。
結果阿耶強撐着身體一定要出戰,受了暗傷,後為保護幾番被行刺的太後,死在了刺客手裡。
穆長舟親耳聽到阿娘在卧寝跟保母哭訴自己的悔意,一時無法接受阿娘害死阿耶的事情,不肯回家,要跟在太後跟前為父報仇。
那年他才跟于二郎一樣大,太後得知他阿娘所為後,無奈将他安置在妹妹謝如霜身邊,被照顧了半年有餘。
他也曾暗中派穆家的家将在江南尋找過好幾年,直到他去西北從軍才收回了人手。
他清楚記得謝如霜的長相,更不曾忘記她用那雙跟趙瑞靈一模一樣的杏眸溫柔又冷靜地望着她,勸他的話。
“長舟,這世間不是所有父母生來都懂該如何愛自己的孩子,他們先是自己,才是旁人的夫君、娘子、耶娘。”
“你要記得,沒有人生來是欠你的,也天然有為己辜負他人的權利,這并非你可左右的。”
“你要做什麼,可以靠自己去努力,永遠不要将希望放在旁人身上,永遠不能辜負你的隻有你自己。”
他從未忘記這道理,如今,倒也該把恩情還予謝如霜之後,吓唬就算了,當是交好才是。
當然,救命之恩自然比指點之恩重,過後隻需趙瑞靈替他引薦于袁翁便可,其他的……有太後和英國公府來還。
回過神,穆長舟語氣更溫和了些。
“你别怕,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此來便是為了救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