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大早,趙瑞靈就帶着阿橋和于旻來到袁宅,手上還提着食盒和于泓生前在家中留下的酒。
雖害怕挨罵,可趙瑞靈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若無袁翁給她寫的訟狀,穆長舟就是挾恩圖報也不可能找到她頭上,她們三人也許會被于老七逼死。
袁大豐帶她們進門後,招呼阿橋和于旻在天井裡玩兒,隻叫趙瑞靈一個人進了屋。
趙瑞靈進門就見袁修永照常坐在靠窗邊的矮幾前頭,低着頭整理書卷,明明聽見動靜也不擡頭,心下有些發緊。
她小心翼翼将買來的點心提到矮幾的空處,軟聲讨巧。
“靈娘聽阿兄說過,袁翁您最喜歡吃東市頭一釜出爐的雪嬌娘。”
“我特地請人多放了些靈沙臛和玫瑰醬,您嘗嘗?”
袁修永扭臉兒看向食盒,潔白如雪又圓潤香甜的雪嬌娘,像在雪地裡滾過的糖糕,卻比尋常糖糕多了股子酥脆和花香,一個個切成三角狀,呈扇形擺放在食盒中。
他不自覺吞咽了下口水,心道于泓那小子倒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起碼這眼神和心思足夠細膩。
隻來他這裡三兩回,就看出他喜好這酥脆口的甜食來了。
但他卻不肯就此讓趙瑞靈松下心神來,沖她冷哼。
“這會兒倒又聰明起來了,先前在穆家小子面前,怎卻蠢得出了奇,竟由着他拿捏,屁颠颠地把人送上門來。”
趙瑞靈縮了縮脖子,“靈娘知此事又給袁翁添了麻煩,隻是穆郎君他氣勢驚人,一看就身份不俗,甚至還能吩咐知州辦事,靈娘實在不敢得罪。”
“加之他确實把我從牢裡救了出來,不管他目的為何,這份恩情也沒有視而不見的道理,所以……”她越說越心虛,咬着唇跪下了。
“都是靈娘不該仗着袁翁心善,視您為家中長輩,大膽妄為,一而再再而三借您的勢,您責罰……”
袁修永幹脆利落打斷趙瑞靈的自責,“我與你寫訟狀,就是為了叫你借我的勢。”
他擡起個薄一些的書簡,毫不客氣地敲在趙瑞靈腦袋上。
“剛誇過你聰明你就蠢給小老兒看,快醒醒吧,不然往後被人賣了,怕是還要給旁人數你的賣身銀子。”
趙瑞靈捂着被敲疼的腦袋,一臉懵逼,也有些委屈。
她哪兒蠢了,是錯認得還不夠全面嗎?
“你自個兒也說了,穆家那小狐狸可以吩咐知州辦事。”袁修永吹胡子,幹脆把話說明白了提醒她。
“你既來找我寫訴狀,便知我在湖州府薄有聲望,訟狀既寫與你了,以知州對我的忌憚,哪怕你在弱勢,你當那陳清源敢随意将你下大獄?”
“靈娘自是知您在湖州府威望——”趙瑞靈被罵得頭皮發麻,小雞啄米似的想順着袁修永的話拍幾句馬屁,說着說着卻突然頓住,猛地反應過來。
既知州大人不敢随意将她下獄,先起頭看了訟狀後也不曾言語,由着她請的訟師發揮,卻為何突然又各打五十大闆,把他們都關了起來?
接着那穆長舟就進了牢房吓唬她,還說自己能吩咐知州辦事……這她要還想不明白,就真是傻子了。
“他故意給我挖坑,然後再把我拉上來以作施恩??”趙瑞靈簡直不敢置信,下意識喃喃出聲。
“那麼大高的個兒,還是個有身份的,就一點臉都……”不要嗎?
她下意識把罵人的話咽了下去,沮喪地發現,即便知道對方不要臉,她又能如何呢?
勢比人強,她不過是個普通百姓,也報複不回去。
袁修永大概知道趙瑞靈想罵什麼,卻不以為然。
在那權力場裡,為了權勢榮華,多得是連人都不做的無恥之輩,不要臉算什麼,就人品而言,那穆長舟多少比聖都那起子權貴好些。
他罵趙瑞靈,也不是為了算賬,見趙瑞靈芙蓉面上滿是憤然,啼笑皆非地歎了口氣。
“行了,與你說這個,是叫你往後與人相處時切記謀定而動,不要被人裹挾前行。”
“小老兒不日就要去聖都,我已跟周望說好,叫于二郎去他那裡進學,有什麼事兒你隻管找他幫忙。”
“若碰上實在解決不了的事兒,可遣人拿着這個去找陳清源。”袁修永将一枚黃山石印扔給趙瑞靈。
“他在任上至少六年,看在我與他座師有恩的份兒上,會幫你的。”
知州一任三年,沒有門路和靠山的寒門子,一般都會連任。
陳清源并無大才,在他座師面前不算得臉,至少也得連任兩次,才有機會被舉薦去其他地方。
袁修永心裡已然盤算好,即便到時他已作古,有大郎和二郎在,也可繼續安排與袁氏交好的派系來此任知州,護得這小娘子一生順遂應當不難。
“是要進京去給穆家做先生嗎?”趙瑞靈接住小印後,有些怔忪,擡頭望着袁修永,倏然紅了眼眶。
“袁翁為何對我這樣好?我……我不值得您這樣費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