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之間隻能聽到聲音,卻不見人影。在這樣的環境下嬉笑玩鬧,于他們而言,是種挺新奇的體驗。
看不見的情況下,人的感官尤其耳朵會變得越發敏銳。蘇聲是武将,他在以這種方式鍛煉孩子們。
孩子們适應良好,但黑暗中時不時還是有磕碰聲傳來,伴随着某個孩子的驚呼或嬉笑聲。
玩得太過,便會有大人出面幹涉,蘇老夫人、蘇聲和許玉娘是不管的,幹涉的也隻是孩子們的娘親——她們到底還是年輕,舍不得孩子遭罪。
關押在死牢裡的生活,竟是這樣的。
宣槿妤心裡的委屈和氣惱早在不知不覺中消散,隻覺得新鮮,又覺得十分溫馨。
一大家子都在一處,真好。
若是蘇家此次能夠絕處逢生……宣槿妤慢慢地想着,問着自己,她還要和蘇琯璋和離嗎?
夫子的哭喊和沖天的火光第一次沒有出現在心頭,她隻安靜地聽從心底的聲音,察覺到有又酸又澀的感覺在彌散。
蘇琯璋試探地将她攬進懷中,見她沒有推開的意思,便将手環在她腰間,小心地觸碰她的腹部。那裡,孕育着他們的孩子,它已經有兩個多月了。
“對不起。”二人的身體緊緊相貼,宣槿妤能察覺到他低聲說出這句話時語氣中的些微哽咽,和他略有急促的心跳聲。
好生稀奇。
這男人竟也會哭麼?
宣槿妤轉過身,和他面對面貼着,伸手朝他臉上摸去。
太黑了,她不知摸到了哪裡,隻感覺到手下有溫熱的脈絡搏動。她好像摸到的,是他脖子處的血管,她便繼續往上摸。
不一會兒,手被握住,熟悉的寬大手掌将她的手牢牢掌控,随即,她感覺自己的手被放到了一處溫滑細膩之處。
她手動了動,那手掌便撤開,任由她動作。
她摸到了他微涼的唇,而後摸到了他的臉頰——是幹的。
她有些失望地抽回手。
這男人竟沒哭!
将她惹哭這麼多回,他卻一次也沒在她面前哭過——哪怕在她現下什麼也看不見的情況下!
她越想越不甘心,恨恨地在他胸口位置咬了一口。
蘇琯璋這粗莽武夫像是沒有痛覺似的,一聲也不吭,甚至還在她耳邊輕笑了聲。沒有衣裳的阻隔,宣槿妤直接咬到了熟悉的位置——是他的鎖骨處。
因側躺着,又經方才一番動作,宣槿妤轉身時無意将蘇琯璋的衣領扯散了些,是以她才咬到了這裡。
想起平日裡尤其夜間她都在什麼時候咬的這人這處,宣槿妤面色發燙,不由松了口。
蘇琯璋雙手附上來,将她的身子攬緊,被宣槿妤在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她隻是暫時不生氣了,不代表這個人就可以像往日一般想對她怎樣就怎樣。
黑暗中,她心底的聲音在告訴她:在這座牢房裡,她可以當作此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他們還是夫妻。
至于他心裡藏了人、又偷偷吃避子藥的事,等她出了牢房,還是要計較的。
宣槿妤又想起了外祖父說的那句“赴死”,掐人的手勁也松了,将頭靠在他胸膛,眷戀地聞着他身上如初雪般微涼清淡的氣息。
“不會有事的。”蘇琯璋總是很輕易便能猜透她的心思,即便是在這樣緊緊相擁也不能見到彼此的黑暗裡。
宣槿妤沒有說話。
“時間倉促,來不及安排,但蘇家外頭有人,不會有事的。”蘇琯璋貼近她的耳朵,将聲音壓得極低,慢聲道。
這人從未騙過她,宣槿妤相信了,心裡頓時安穩下來。
隻是她不知是忘記了還是從不知曉,這人是從未騙過她,但他從不會和她說所有的事——非要說或者被她逼問的時候,也隻是說好的一半,藏起另一半。
蘇琯璋确實隻說了一半。
蘇家在外有人是不錯,但他也沒把握蘇家此次定能脫身。
上位者的心思向來多變,他拿準的隻是正常君主的思維。
一旦龍椅上那位不管不顧,拼着損失朝中大半勢力、無視邊境處的虎視眈眈、也無視朝野可能出現的動亂,定要将他們蘇家一家置于死地;那便是他算計安排得再多,也無濟于事。
依他對盛譽的了解,他可能發瘋的可能性更大。隻看他是冷靜地發瘋,還是失了理智地發瘋。
“我告訴你,我隻是暫時原諒你了。”宣槿妤終于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将頭埋到他頸側,“出了這座牢房,我們還是要和離的。”她聲音悶悶的。
蘇琯璋面色一變。
“槿妤,我……”
“閉嘴,我不想聽你說話。”想到白日裡那兩個嬷嬷說的話,和他放在書房桌案上的那隻裝了避子藥的藥瓶,宣槿妤又再次恨得牙根癢癢的。
“夠男人,臭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