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歇過後,宣槿妤不願再待在圍簾後,好似她和蘇琯璋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午時那獄卒來送飯時,見他們夫妻從圍簾後齊齊走出來,憨厚刻闆的面上霎時放光的模樣,好似在說“我有發現”“你們小夫妻真恩愛”,簡直讓她臊得慌。
她面皮再厚,再不顧旁人看法,也隻是對着家中爹娘和蘇琯璋,這裡公爹婆母都在,她還是會不好意思的。
于是,她一個下午都待在圍簾外,蘇琯璋默默陪着她。
上午了解了怎麼通過火把更換次數換算時間,宣槿妤以為自己會一直留意着火把更換的頻率,但實際上,獄卒來時她都不怎麼留意到。
死牢裡的生活并不是她以為的那樣不可接受。
整個下午,她邊和老夫人、婆母許玉娘,還有三個嫂嫂說話,聽她們絮叨懷孕的注意事項,邊觀看侄子侄女們為逗她笑而編排的過家家遊戲,臉上的笑意就沒消失過。
到了傍晚用膳時,她才察覺到臉上有點僵——笑的時間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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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死牢裡溫情脈脈,但今日一整日,前朝都不得平靜。
早朝時關于蘇國公府通敵叛國一事,朝堂裡都吵起來了,還險些打了起來。
盛譽回到即正殿便砸了一套茶盞,砸完發現是他近來最心愛的那套天青色水紋樣汝瓷,頓時怒氣更甚。
“都怎麼做事的?嗯?”他沖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發火,“都給朕滾出去,自己去領十個闆子。”
宮女太監們連地上的碎片都不敢收拾,瑟縮着退出了大殿,僅有吳太監安靜地留了下來,殿裡落針可聞。
“你瞧瞧,文臣武官竟也會結成一系。”盛譽繞着大殿走了幾圈,不小心提到地上的碎瓷片,順着瓷片飛出去的位置,才看到不顯存在感的吳太監。
吳太監不敢說話,隻默默當皇帝的樹洞。
“朕竟不知,要處決一個蘇家,還要征得朝臣同意。”盛譽冷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蘇國公府不是通敵叛國,而是要奪了這盛氏江山了。”
吳太監“噗通”跪下,冷汗涔涔。
陛下這是氣昏頭了才說這樣的話。
他在心底慶幸,方才汝瓷茶盞摔碎陛下盛怒散了這即正殿的宮女太監,不然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吳太監你說,這蘇家是不是要造反啊?”
文臣武官向來分兩個陣營,彼此之間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隻蘇家出事,他們便聯合起來,一起朝他這個皇帝施壓。
吳太監沒有回話他也不在意,繼續冷冷地說:“說是讓朕三思,還不是在威脅朕。朕就不相信,朕就辦不了這蘇家。”
盛譽的目光和他的話音一樣冷,瞧着吳太監的模樣似在瞧一件死物。
“陛下息怒。”吳太監終于開口,努力止住話音裡的顫抖,“蘇家根系深,又得林家宣家相護,陛下要越發冷靜,才能和朝臣抗衡。”
大盛朝堂上武官基本以蘇家為首,文臣又基本以林家為首,如今蘇家林家因為一個宣槿妤結合起來,确實難以對付。
吳太監感受到凝視在身上的那道恨不得将他剔骨剝皮的目光散去,身體慢慢委頓下來。
他陪伴了陛下将近二十年,主仆之間不說有多深情厚誼,但他起碼和其餘宮人不一樣,可以性命無憂。
但方才他幾乎要以為,他要像地上那碎了一地的瓷片般,落到個屍首分離的地步,比普通的宮人還要不如。
幸好!
“你說得對。”盛譽深呼吸,讓殿中香爐燃燒的冷香進入肺腑中,“朕要冷靜,既已等了三年,就不怕再多等些時日。”
臨近傍晚時分,林太傅進了宮。
“陛下,臣願以這金腰帶,換回蘇家人一條生路。”林韌跪在地上,雙手朝上,恭恭敬敬地奉上一條亮金色繡龍鳳呈祥的禦賜腰帶。
盛譽手中的玉扳指輕輕磕在桌案上,發出清脆的“哒”一聲。
殿中沉默了片刻。
“太傅可是想好了?金腰帶是先帝禦賜,可保一家平安,你确定要用在蘇家人身上?”
“哒哒哒”聲再度響起,玉扳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桌案,敲得吳太監心裡一上一下的。
林韌臉色卻沒有任何變化,哪怕皇帝在他這老師面前這樣失禮言語不敬動作脅迫,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回禀陛下,臣已深思熟慮。”
玉扳指停止了敲擊。
“好,朕答應你。”盛譽終于給了林韌一個滿意的回複。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示意吳太監去收了金腰帶,居高臨下地看着林韌,“老師,就判蘇家流放漠北如何?”
林韌卻沒同意,“陛下,不可,漠北是蘇家軍所在之地。”
他和盛譽玩味的眼神對上,“蘇家軍認人,怕縱虎歸山。”
盛譽懷疑這老頭子在陰陽自己,卻從他平靜的目光中看不出半點端倪。
“那依太傅之見,該如何?”
“為表公平,還給天下一個交代,”林韌俯身,“此事可于明日早朝時商議。”
盛譽應了。
林太傅告辭離去前,他突然問:“為保蘇家,金腰帶太傅都願意交出來了,為何又不再繼續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