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早說讀書沒個好出息,那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擡的,誰家跟養公子哥一樣養孩子。”
酒過三巡王屠夫也是口無遮攔了起來,當今天子着重扶持文官,王長生要真去京城任職當差,前途怎麼着也不會太差。
“話哪有這麼說的,難不成要長生跟你待這窮鄉僻野,賣一輩子豬肉不成。”
“賣豬肉咋了!老子就是靠這把刀給他養這麼大的!”王屠夫紅着臉拍案而起,渾身上下酒氣沖天。
“要我說就别去當什麼官太爺了,前時日裡,那衙門不就有人掉腦袋,老子的這把殺豬刀,才好使。”
聽他這話,倒是有幾分認真的架勢,周圍人都在勸說:“王家的别瞎說,那可是光耀門媚,菩薩顯靈的大事啊!你們老王家幾輩子修來的福嘞。”
“都不是王家的種,瞎扯什麼呢!”
“……”
“王老大喝多又開始瞎說了。”
王屠夫的話語含糊不清,在場的可都聽了個明白,但都選擇睜着眼睛說瞎話,你看我我看你,替王屠夫打掩護。
曆烊假裝從始就沒注意到那頭說話,手裡頭還在自個忙活。
“我娘是被拐來這的,來的時候肚子裡已經有了我——”
王長生自顧自說着,眼眶湧出黑淚,是止都止不住。
“這個殺千刀的,想要個女的傳宗接代,正好銀兩那時賭輸,隻能買下我娘,那人說了,肚子裡的那胎大,打掉後面就生不了,倒不如先生下來扔了,後頭再生個自己的……”
曆烊抿緊唇沒說話,那邊嬉笑聲随着酒勁變大。
後面的事想來,也發生得順理成章,王長生的娘在生下來王長生後,不想抛棄孩子,被王屠夫酒後失手打死。
鄉裡頭死女人不是啥驚奇事,大家也都勸王屠夫将男娃留下,趁孩子小養兒防老,也多虧得王長生是個男娃才能多活個幾年,沒想到最後還是遭到毒手。
王屠夫的呼噜聲中,交雜着耳邊王長生那斷續的哭聲,曆烊着實不明白,他哪來的那麼多眼淚可以留。
“你可以安靜一點嗎?”曆烊被逼無奈。
“……”
“大人不懂,我那時年紀尚小,不完全記得事,他讓我全當隻有他這個爹在,他不讓我讀文識字,也是怕我翅膀硬了,就再也不回來,以前我還不懂,我一旦功成名就,不就連帶着他都過上好日子?”
王長生抽抽搭搭道:“後來我才清楚他是怕我知道身世,一去不回——”
曆烊也不清楚該怎麼安慰人:“他要真拿你當親兒子,心中自然有愧,自會想辦法彌補,可真到了真相大白之時,他想着的隻有殺你滅口。”
王長生早就認清事實:“窮山惡水出刁民,以前我還不懂得這話,也許我娘也希望我能逃出去,替她争個公道,可我沒本事,落得現今這般模樣。”
曆烊想了想說:“你要真沒本事,就不會考取高中功名,有錯的是這王家鄉裡的人,你若繼續這般萎靡,如何能救剩下的人脫離苦海?”
據近來曆烊的觀察,王家鄉裡被拐來的女人不少,有些已經生了孩子的,已經消了逃跑的念頭。
世道對女子向來不公,被拐來的大多都是受了騙,姿容好些的被賣進青樓内,稍微差點,或是像王長生娘一樣有缺的,就會被人牙子賣給鳏夫當個生養妻。
王家鄉裡有多少人參與其中,尚且無從得知。
硬碰硬下,他們讨不到什麼好骨頭吃,一翻商讨,曆烊決定酌情處理,單就王屠夫,是不可能就那麼輕易算了。
“你對你娘都沒個印象,怎會想着——”
王長生接過話茬:“大人是想問我為何會想替她讨個公道?她不止是母親,也是别人家裡的姑娘,我考取功名不為衣食無憂,榮華富貴,我隻想讓她們有朝一日都能回家。”
“如此我死也瞑目!”王長生面容清秀,同這的世俗格格不入,他本就不适合這裡。
話說這王長生,他要是出生在尋常人家,父母琴瑟和鳴,自己又上進好學,大把前途光明依然在,人生美滿幸福。
隻可惜啊,遇人不淑。
“近些風頭緊,他們下次的行動估摸着,也要等風頭過去。”曆烊細細打算,手指連着敲打木桌幾下。
“就這附近,根本看不到有流民出沒,怕是都等着姓王的通風報信,他們才敢出來走動。”
“拐子的警惕心強,我們無法從他們身上下身,隻能就近先開始打探。”王長生咬緊牙,語氣憤恨道。
“可惡的拐子!他們是這個世上最該死的人,他們以自己的利益為主,肆意破壞他人幸福,此舉不亞于謀财害命的窮兇歹徒。”
“……”
“大山裡頭出金鳳凰,要不怎麼說王哥會養孩子呢。”對方連哄帶騙的幾句話,哄得王屠夫直接會意。
酒過三巡後,兩個人是徹底稱兄道弟上,一推開屋門,就能聽見劃拳聲。
“這麼晚哪去了?”王屠夫叫住他,油膩地敞開肚皮,撩撥起身上的上衣。
曆烊低着個頭,學着王長生的樣子怯懦道:“王嬸子叫我要是得空,上她家裡巡視巡視,幺兒閑不住,我幫襯着看會。”
探究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顯然對方正打量着曆烊話裡有幾句真假。
“這麼晚了,待人家裡頭像什麼話,王嬸帶個孩子總歸不容易,但回頭讓人傳出去,街坊四鄰會怎麼看!”
喝酒的那個打含糊,趁機擺起長輩的譜說道他:“長生啊,你爹他也是為了你好,還不快去幫你爹,把竈上那涼菜端過來。”
說着轉頭借機誇起了王屠夫。
“長生有你這個爹在,也不知道休了幾輩子福,他要是個沒出息的,多少還能留在這,給你養老,哎呦隻可惜金鳳凰要飛,王哥也要跟着去享福喽。”
王屠夫眼瞅曆烊還隔裡頭,聽不見他們說話,頓時歇了氣。
“那兔崽子你别說,跟他娘長得那是一個模子裡頭刻出來的,真要讓去外頭,被人瞧出端倪來,我可不敢冒這個風險,回頭搭上父老鄉親們了可不好。”
那人的表情有些懷疑:“我瞅着長生,你說東他都不敢往西,他哪可能有那膽子在。”
“他是我養大的,我能不知道是啥性子?”王屠夫夾個花生米就往嘴裡扔,開始倒苦水。
“那會子不讓他讀,他倒好去撿人家不要的悶竈子前學,不讓他去考,他小子是學精了,我經手的那是碰也不碰,防我跟防賊一樣。”
“那哪成!”說着兩顆頭湊到一塊。
經王屠夫這麼一說,那人也有些急了,王長生要真幹出那種六親不認的事來,鄉裡十有八九的幾個,都要跟着一起遭殃。
“急啥,你哥我早想好了!”王屠夫笑得淫邪,肚上肥油跟着顫,兩人哥倆好,窸窸窣窣盤算着計劃。
外頭的聲音,屋裡頭聽得那叫一個清楚,曆烊琢磨着時機,憑空從袖子裡變出東西,就直接往涼菜裡頭加。
王長生提醒他:“這裡的人祖上多少都有些關系,同脈相傳,同藤而生,有人錯事就夥同包庇,沒幾個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