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當時就去了,單刀直入,毛遂自薦。小區裡有好幾條裡弄,門口的志願者問清她是住在991弄一号樓,就把她拉進一個群聊:三街坊991派送聯絡群。從這天起,她就是晚班志願者了。
前兩局遊戲毫無意外地輸了,但大家還是喜氣洋洋地開了第三輪。老D在會議裡頻頻發表意見,說老鳳選的射手和敵方的一模一樣,倆一模一樣的射手還面面相觑地站着對狙,非常猥瑣。
老鳳讓他閉嘴,老D又轉而問:“季總,今天沒去當班啊?”
季節說:“我選的是每天下午五點到八點的班,還沒到時間。”
瓶子囑咐道:“千萬戴好口罩,你們這是直面病毒第一線。”
季節滿口答應道:“行,我們有小藍色長袖圍裙,一次性的。我還把頭發起來,減少和病毒的接觸面積。”
老D驚奇地說:“季總竟然梳頭了,我記得季總家裡沒梳子,都是用五個手指頭。”
季節高傲地說:“我這不是要去見那個人嗎,跟平時見你們能一樣嗎。”
“你都不知道人家下半張臉長啥樣。”老D好心好意提醒道,“當心有詐。”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看到他的全臉?”季節向幾人征集意見。
瓶子建議道:“不小心摔在他身上,薅下他的口罩?”
這時,會議裡傳來老鳳如夢初醒的聲音:“季總去當志願者了?”
老盆:“志願者?”
三輪遊戲輸完,季節說:“好了,我要準備出門了。”
五點,晚霞西去,季節在傍晚時出門,拎着一兜垃圾去大門口當班,一眼在人群裡看見“那個人”瘦高的身影。
封城以來,人們出門永遠戴着口罩,彼此真容難辨,早已忘記晚風拂面的感覺。還有人恨不得在家睡覺都戴口罩,并捏緊鼻梁處。
即使看不見臉,季節也能遠遠認出“那個人”。他比所有人都高出一頭,戴着白色棒球帽和藍色口罩,長長的小藍衣穿在他身上剛到膝蓋。
季節扔了垃圾,回到大門口,順手從紙箱裡拿了小藍衣和橡膠手套,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邊。
她仰起頭看他時,他也正好低頭看向她。
季節嘿嘿一笑,口罩上方露出的兩個大圓眼睛此時微微變彎,黑眼仁中光華流溢,倒映出三街坊門口的高大貨架。
“那個人”隔着大門接過快遞員手裡的大件,輕松地說:“你來了?”
季節說:“來了!出來之前剛把一個ppt做完扔出去。”再之前在利用工作時間打遊戲,但這不能說。
說話之間,她已經穿上小藍衣,款式和做菜穿的長袖圍裙差不多,在後脖頸和後腰處系帶。
接着戴好手套,拿起裝滿消毒水的噴水壺,加了兩下壓,對着貨架上的快遞和外賣均勻掃射,從容不迫,眼裡有活。
兩個外賣員手提外賣,争相抵達991弄的貨架,季節臨危不亂,依次接過外賣,檢查上面是否用大号字體手寫了代碼。
一個人寫了,991-1-604,十分自信,外賣離手後幾乎轉身瞬間就翻身上摩托,風馳電掣地離開。
另一個人沒寫,季節叫住他确認:“哥,是991弄6号樓402嗎?”
對方已經跨上坐騎,以神龍擺尾的形式走蛇行路線疾馳而去,風裡留下一道回聲:“對。”聲音隔着口罩傳來,餘音十分沉悶。
季節節省地撕下一塊紙條,用中性筆寫上代碼,991-6-402,貼到外賣上。又在充當登記表的大白紙上找到991弄那一列,記了兩條:991-1-604,991-6-402。兩個代碼落在紙面,代表着收盤成功,不久将由送貨的志願者送到對應的樓門口。
特殊歲月,人們不再擁有姓名,化身為一串号碼,例如季節本人就是991-1-602,言簡意赅,一看即懂,心照不宣。
登記完成,而後消毒。季節拿起水壺,噴射這兩個外賣的每一個側面。新來的一般被噴得比較徹底,在貨架上擺好後,每隔二十分鐘被重新批量掃射一次。
991的貨架已經堆了不少大包小裹,季節跟“那個人”說:“我看差不多了,我先送一趟,這兒交給你了。”說着就伸手去夠貨架最頂層的大包。
“那個人”輕聲笑了,擡手輕而易舉地越過她,将那個重達四十斤的大包搬下來,放到一輛小闆車上,若無其事地問:“幫你搬這麼沉的包,給勞務費嗎?”
季節指揮他:“你再搬起來一下。”他果然又把四十斤大包拎起來,探尋地看向季節。季節舉起手機,笑嘻嘻地對準他拍了一張,然後說:“不給。”
說完,季節一手拖車,一手拿着手機看小區地圖,邁着大步潇灑上路。忽然聽見他在背後優哉遊哉說:“你已經出師了。”
在初春的晚風裡,在夜色的前奏和啤酒泡沫的尾聲中,季節回頭一笑:“那你還帶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