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喝着新鮮沖泡的速溶咖啡,季節開了電腦,捋了一遍今天要做的雜碎,排出先後順序。氣沉丹田,靜默片刻,季節緩緩睜開眼睛,突然擡手。
瞬息之間,手起指落,帶起一陣風直沖門面。季節雙手敲擊鍵盤,上下翩飛,如同職業電競手般疾風驟雨,又如行軍的鼓點般急促激昂。
她的嘴角緩慢泛起一個快意的微笑。
做完本月第三個申報時,季節看了一眼樓棟群。三樓的人說:403鄰居在家開視頻會議嗎?能不能小點聲,我這邊的視頻會議都聽不清了。
緊接着又有其他人說,我也在開,大家都小點聲好不好,我剛才都聽串台了。
季節今天運氣尚可,一早上刷到了外賣,有葷有素,足夠兩頓的份量。隻是一想到自己訂到了兩頓,就會有人訂不到兩頓,不免食之無味,好像搶了别人的食物。這飯菜本身味道也非常一般,像臨時出道的作坊制作的。
吃着飯時,手機屏幕亮起了“徐醫生”的來電。季節勉為其難地接了起來:“喂,媽。”
徐醫生問:“你吃什麼呢?”
“搶來的外賣。”季節含糊地回答道,“你每天吃什麼?”
“都跟你說了不要總點外賣,就不能自己做嗎?”徐醫生顯然不接受此等回答。
“我的鍋太小啊,也沒有好使的刀,頓頓煮清湯面條吃不飽。”季節又問了一遍,“你每天吃什麼?”
“吃過年時候的存貨。”
“……”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季節說:“那行吧,你想着把抽油煙機用塑料布糊上。”季節早就發現,風從一戶的抽油煙機進入,順管道來到另一戶,四通八達地串門。所以她已經把自己的抽油煙機糊得嚴嚴實實的。
徐醫生卻說,反正我也不開抽油煙機。
季節耐着性子說:“不開也會灌風,串味就是這麼來的,有時候你進廚房,是不是聞到别人家的炒菜味。”
那邊答:“可是我不用抽油煙機。”
季節十分頭痛地說:“下水口不用的時候也要蓋上,你看每日确認的報告,動不動就是上下樓一溜都感染。”
徐醫生說:“不要總訂外賣。”
“……”
停了一會兒,雙方再也無話可說,隻能挂了電話。季節長歎一聲,煩躁地将苦咖啡一飲而盡,跟家裡打了個電話竟比加班還累。
早九點五十五分,季節手頭在做的底稿基本鋪完。等待公盤打開的間隙,她漫無目的,陷入遐想,想起此刻應該正是大學時代的第三節課,那時她總是和瓶子坐前後桌,看着瓶子身穿深藍色連衣裙的背影,喝着濃黑的像毒藥一樣的茶水。
在這滿屋灑滿陽光的回憶時刻,陽台上嗡鳴運轉的洗衣機,突然排水管爆裂。在季節震驚的目光裡,幾十升水在地闆迅速流動擴散,形成一層薄薄的積水潭。
從上午開始,季節抗擊洪水,直到傍晚,耗費了兩個窗簾,兩個被單,一件破洞的線衣。由于事發突然,季節沒吃早飯就上陣,狂擦猛擰,輪流将地面上濕透的大片布單拎起來,費力地對着水桶擰出污水。
擰完的布料鋪回地上,立刻又濕透了,而季節無暇顧及,轉而拎起下一張。很快,季節雙臂顫抖,雙手發沉。她低頭看着一雙陌生的手,手掌泡得發白發皺,完全不忍直視。她的手臂無力地垂挂下來,再也擰不動了。
不久,樓下502的女鄰居上來敲門,說自己家的天花闆在滲水。502把頭伸進來看了一眼,就像被辣了眼睛一樣縮了回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一個勁搖頭,又反過來安慰季節,“别着急,我替你聯系物業師傅,修一修。”
季節崩潰地說:“謝謝,謝謝。”然後低頭用袖子擦了一把額頭,把淩亂的碎發抹到一邊。
維修師傅被封在家裡,未能上門。季節吃了一個饅頭,體力有所恢複,又回到屋裡繼續擰水。倒了兩桶水,地面總算由深潭變成淺潭,季節勉強又擰了一遍,把布料鋪回地上,來不及洗手就一頭栽倒在床上,眼前發黑,腦中呼嘯作響。
過了一會兒,季節睜開眼,發現時鐘臨近下午五點。她爬起來又吃了一個饅頭,戴上口罩,準時下樓當班去了。
屋子裡的一片狼藉,随着關門而暫時消失。季節決定讓地面自然風幹一晚,再去想辦法做災難之後的重建。
大門口人聲鼎沸。這天晚間,小條始終沒有出現。這天晚間,快遞和外賣來勢格外猛烈,把晚班志願者團隊砸得暈頭轉向。
“門口的”忙得不可開交,密集消毒,交流信息,來回奔走,互相撞到一起。“派送的”則拖着闆車疾走,歸來後立刻又出發,或是面對兩個同時爆倉的貨架遊移不定,不知先幫哪個,拖着車原地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