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恍然大悟,欽佩地點着頭,然後就問不出其他了。這種不學無術、信息閉塞的樣子,讓她略感沒臉。他好像看出了季節的心思,溫和地問:“這是你第一份工作嗎?”
“是第一份,做了三年多吧。”季節如實答道。
他轉過頭來,向下俯視着季節的上半張臉,微微驚訝地說:“那你好小啊。”
“……”
有一回老D也說過這話,季節當時就卷了他一腳,質問道,我看起來很老嗎?
可是小條似乎真的很驚訝。晚風吹起,又停了,他還在看着季節的臉,深邃的眼睛第一次睜得很大。季節穩重如山,未置可否,從容發問:“那你工作幾年了,現在是什麼級别?”
“怎麼,面試我啊。”他輕輕一笑,而後回答自己工作七年,職級為某某。季節想了想,誠實地說:“其實我不了解你們的職級,問也記不住。”當然,她又客套地補充兩句:“太厲害了,年輕有為。”
他也象征性地說:“哪裡,哪裡,呵呵。”
季節突然停住腳步,茫然地看着四周的樓。一半窗戶透出燈光,另一半已經入眠,三街坊的王國中靜悄悄的。她轉向小條:“這是走到哪了?”她記得小條也住991弄那一片,但現在顯然已經深入到某個弄的大後方。
“不是跟你走的嗎。”小條閑适地回答道,聲音裡甚至帶着淡淡的笑意。
“我對小區不熟啊。”季節張口結舌,“我随便走的。”
“前面,右拐,回頭,就行了。”他終于開始帶路。季節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走着,沿途黑影林立,二人一時無話。
他似乎猶豫了很久,輕聲問道:“那條消息,本來要發給誰啊。”
“發給王者榮耀升星俱樂部,”季節不吐不快,“就是我大學的狐朋狗友群。”
“狐朋狗友群。”他學着季節的語調重複了一遍,明顯心情有所好轉。
季節剛想一一介紹,隻聽某處樹叢嚓嚓亂響,似是有沉重腳步踏過,不像是野貓或黃鼠狼來去。
冷不防在黑夜裡碰見鬧鬼般的動靜,季節吓了一跳,嗖地一下橫跳過去,挨近了小條的身邊。小條正好伸出手來拉她,兩相迎合,他的手臂挽上了她的腰。
樹叢中的那号人物停住了動作,似乎也發現了這邊站着兩個人。季節睜大眼睛,緊緊盯着樹叢,雙方僵持不下,一時間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小條笑了一聲:“好了,走吧。”
季節遲疑地踏出一步,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封在家中,饑餓到無法忍受,出來攔路搶劫。他的手還環繞在她的腰間,臂彎裡擁護着她的背影。季節後知後覺地感到他的皮膚微微發燙。
定了定心神,季節對他說:“不用害怕,咱們也沒什麼值得搶的。”
“那你保護我吧,”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小保安。”
兩人往前走去,離未知的劫匪越來越近。樹叢安靜了片刻,忽然喀啦一聲,枝葉亂飛,一個人沖了出來,沿小路狂奔遠去。那人的手裡,還拎着一個羽毛球拍。
“……”
一顆羽毛球靜靜躺在樹下,形單影隻。季節松了一口氣:“這個……是被關瘋了。”
“恩。”他他的手臂慢慢收了回去,忍着笑說道,“也說不定是要拿球拍攔路打劫哦。”
“算了,跟你們不懂犯罪的人扯不清。”
“哦,你還懂犯罪哦。”
季節高傲地向前走去,被他輕輕拉了回來。他好像拿她沒有辦法:“又走錯了,這邊。”
走着走着,回到了季節住的1号樓。季節心想,這下又要把他送回去,搞不好他又要把我送回來,然後我再把他送回去……
小條卻顯然沒準備如此循環往複:“進去吧。”
季節也不再裝客氣,對他揮揮手就跑上大門前的台階。忽然聽見他在背後問了一句:“心情好點嗎?”
她回過頭來,恰好對上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燦若繁星。
這一夜的夢裡都是石灰的味道,和他身上的溫度。第二天醒來,天色灰蒙蒙的,季節跳下濕氣籠罩的床,擦去地闆上隔夜的水漬,開始勤勤懇懇地刷外賣。
王者榮耀升星俱樂部裡,老D貼心地問:“鳳啊,被開除了嗎?”
老鳳沉悶地說:“跟客戶解釋了,客戶去和稅局溝通,看能不能推遲提交材料。”
季節向他表示了祝賀,又簡明扼要地闡述了自己與汪洋搏鬥的場面,認為自己的水景房連累了樓下鄰居。老D說,花果山福地,水簾洞洞天,這房東不得漲價?
瓶子憂慮地說,這下怎麼洗衣服,特别是外出回來脫的衣服必須馬上洗,一會兒又要下樓核酸了。
老盆說,手搓呀,或者用腳踩。
季節說,腳踩聽起來不錯,可以一試。
咽下最後一口早飯,她覺得又撐又乏,就立刻毫不猶豫地在床上躺下來。自言自語道,怎麼吃個飯累成這樣。居家辦公最大的好處,就是沒事時候可以躺着。平時早出晚歸,馬不停蹄,一整個白晝多麼漫長。
狐朋狗友們讨論了一會兒遊戲戰術,窗外傳來風吹香樟樹的聲音。再過幾天,滿街都将飄蕩着香樟開花的清涼甜味。他們曾在樹下成群結隊地漫步,對世紀大道的每個角落和每一處細微變化了如指掌。
比香樟花更早到的,是一條來自小條的消息:過幾天晚上,有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