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樓的樓長現身,主動來接洽物資,緩解志願者團隊的壓力。戴眼鏡的大姐食指在空中輕劃,迅速點出四乘六。二十四份物資一消失,方陣空出一片,季節便用新來的物資一一填補空缺,以保持下一次點數的順暢。
這一頭,政府物資組忙得熱火朝天,那一頭,常規晚班的志願者依然接收着快遞和外賣,無窮無盡地循環着消毒和配送的動作。
然而政府物資運輸項目過于宏大,征用了全部闆車,派送快遞和外賣的志願者隻得徒手拎着包裹去送貨。或是找來某大爺的自行車,二八大杠,車後座和車座都捆上包裹,車把手兩側再挂上幾串,然後由派送的推着走街串巷,畫面風格奇異古早。
短暫中場過後,不少樓的物資已經送走,地面略微空出,小條揮了揮手,開始下一輪卸貨。季節盡職盡責地計數,從頭到尾精準無誤,不聲不響,了然于心,前瞻眼光,及時預報,頗具大将風采。
最後一袋物資裝上闆車,被壯漢拖走。季節低頭在手機上進行一系列歸檔操作,手法絢爛而純熟。小條幾人跳出卡車,混入了裝車的壯漢之間,大家爆發出惬意的歡呼聲,一時間季節還以為突然解封了。
正想回到大門裡繼續搬貨,小條輕輕捏住她的小藍衣,拉着袖子把她牽了回來:“搬得夠多了,休息一下。”
季節轉過身來,他也剛好踏上一步。她的眼前是他的肩膀,近在咫尺。擡起頭來,那雙幽深黑亮的眼睛正向下看着她。目光交彙的一刻,彼此都移開了視線。小條的手松開了。
卡車開走了,門衛重新拉上封帶,貨架和棚子業已歸位,平行兩行,一字排開。大門外寂寥沉默,仿佛一場盛大舞會散場之後。背後傳來三街坊内熱火朝天的喧嚣,被風吹來,經過貨架的過濾,聽起來好像變得遙遠。
季節發現自己和小條竟然站在大門和封帶之間。他們與外界如此相近,觸手可及,分割僅在一條脆弱的帶子。街對面的樓房燈光闌珊,已經沉睡,她踮着腳看向道路的兩頭,正在抽芽的樹木遮蔽了視線。
“想不到我竟然出來了。”季節感到不可思議,“我竟然出來了,真想不到。”她的語氣就像一個關押多年的犯人突然被釋放了。
“出去看看吧。”他看着季節眺望的方向,“路上很靜。”
“我可以出去看嗎?”季節受寵若驚,黨員帶頭人小條竟要帶頭打破禁令。
小條愣了一下,有一瞬間他忘神地看着她,盡管那一秒轉瞬而過。接着他拔腿往封條之外走去:“走,我帶你出去看。”
季節跟着他跨出封條,驟然暴露在自由之中,心情微微悸動。夜色沉沉,不見月亮,路燈冷冷地照着街道。這是一條隻屬于兩個人的街道。
“跳舞嗎?”季節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小條卻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來。季節的手放在他的大手裡,隔着藍色手套感覺到溫度。順着他的引帶,兩人的手臂輕輕擡起來,像空中的飛橋。小條歪歪頭,示意她轉個圈。
季節卻說:“你先轉。”
“……”
有那麼一會兒,小條應該是後悔答應她跳舞。他無奈地說:“你夠高嗎?就讓我轉。”
季節一蹦三尺,手腕一轉,就帶得小條轉了個圈。小條配合地傾斜着身體,勉勉強強從兩隻相連的手臂下轉了過去。
季節笑了起來。他也有樣學樣,轉了一下手腕。一股旋轉的大力襲來,季節也轉了個圈,腳尖點地,身影輕盈,小藍衣下擺飄飛。
他的另一隻手伸了過來,好像要拉住季節的另一隻手。季節呆呆地看着他,進也不是,收也不是。
小條察覺到了自己那隻不受控制的手。拳頭握緊,手臂放了下去,他最終沒有拉住季節。
季節往後退了一步,兩人原本拉着的手也松開了。小條在看着她,但她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隻是望着他的下巴,匆匆說了一句:“我要去擡了。”
說完,季節就跑了。
全部物資分配到戶以後,已經是晚上十點。志願者收工,季節回到家裡,洗戰鬥澡後用手搓洗衣服,錯過了和狐朋狗友的遊戲時間。手搓衣服竟然比扛大包更令人筋疲力盡,一天來到了終點,季節在備忘錄上注明:明日上班時間找104借水管。
窗外下起了大雨,預言誠不我欺。在雨聲中,季節回想起那支舞。她給小條發了一句:“咱們運氣不錯,搬完貨才下雨。”
而小條回複:“下樓來一支雨中曲嗎?舞蹈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