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小條依然保持着不認識季節的模樣,讓季節懷疑這一段際遇不過是自己的癔症發作了。難道秘密花園裡的那些夜晚,實際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下午班結束後,她跟阿歆道了别,但沒有馬上回去,而是站在大門口等了一會兒。他遲遲沒有出現。
季節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裡,洗過澡後,随便吃了兩個饅頭。跟瓶子等人打了幾輪遊戲,才想起今天的垃圾忘了倒,隻得拎着垃圾下樓了。季節疲憊地想,這下回來又要重新洗澡了。
這一次,她終于在大門口看見了小條。他瘦高的身形像水杉一樣優美筆直,即使隔着重重人影,也能一眼看見他。他匆匆走向裝有小藍衣和藍手套的箱子,似乎又因為加班而遲到了。
季節扔了垃圾回來,小條站在主幹道的路邊,和其餘幾個志願者說着什麼,幾人都面色嚴峻,仿佛接下來幾天又有若幹箱物資要運來。趁着他們談話的空隙,季節來到小條身邊,擡頭問道:“條總,晚上需要幫忙嗎?”
小條轉過頭來看着她,似乎愣了一下。這次他沒有再問你是誰,而是淡淡地說:“哦,沒什麼需要你做的,現在不缺人。”
季節點了點頭,擡腿就走了。走到一号樓附近,忽然感覺身後有一陣風刮來,回頭一看,小條騎着一輛摩托車從她身後追了上來。
見她轉頭,小條伸出一條長腿點地,停住了摩托車。大型坐騎與他的身高相得益彰,在微涼的夜風裡,他驕矜地坐在車座上,以一種漫不經心的随意口吻問道:“所以你們樓解封了?”
“……”季節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她腦海中靈光乍現,是不是小條突然遺失了過去一段時間的記憶?
他大概也覺得這句問話不太合适,于是又說:“你……這會兒有空的話,來大門口把你們樓的快遞帶回去吧。”
“這倒是可以。”季節覺得順手帶點東西也是應該的,就返身跟着他往回走。見他騎着龐大沉重的摩托慢速跟在旁邊,季節忍不住問道:“這摩托哪來的啊?”
他說:“今天找來送貨用的。”季節哦了一聲,心想這個人還真是帶輪的都能騎兩下。
大門口的貨架已經堆滿,地上又延伸出幾路縱隊。“門口的”不停地來回小跑,把新接到的快遞放到縱隊中恰當的位置,以保證包裹按樓号排序。季節找了貨架,又看了地上的一長排,發現沒有一号樓的包裹。她直起腰,對小條說:“好像沒有我們樓的,要不我帶幾件隔壁樓的吧。”
小條抱着膀子靠坐在摩托上,懶洋洋地說:“也行啊。”
由于物資緊俏,現在的快遞包裝千奇百怪。有的是用泡沫箱子裝着,邊角已經漏洞,外邊捆了幾道繩子。有的是用破舊不堪的紙殼箱裝着,竟然敞着口,沒有蓋。在這些随意而簡陋的快遞中間,季節仔細地辨認包裝上的手寫代碼。這時貨架那邊傳來一陣驚呼,季節擡頭一看,原來是一個送貨師傅送了一條活魚過來。
那條大鯉魚裝在灌水的塑料袋裡,不停地撲騰。考慮到氧氣供給問題,塑料袋沒有紮起來,完全大敞四開,需要始終由人提着兩個拎手,才不會委頓于地。魚一打挺,水花濺到了志願者的手上。季節怎麼都想不通,送貨師傅是如何攜帶這兜水馳騁而來的。就連夢遊般送貨的金鍊哥,也以腳刹的方式停住了自行車,遠遠觀察着水中的魚。
接魚的正是雨披姐,她勉強哈哈笑了幾聲:“有人能送一下這個魚嗎,我怕活的。”說着,魚又撲騰一下,吓得她原地立正。
季節說:“我來!”她接過這兜水中魚,雨披姐告訴她這上面沒寫地址,送貨師傅口授是991弄二号樓,樓下會有人接應,去了便知。季節一聽很高興,這恰好就是自己的隔壁樓。于是她拎着撲騰的魚,大步走向目的地。
經過小條時,她發現他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于是說:“要不然我還是留下來幫忙?”
“你的頭發都沒梳,怎麼幫忙。”他看着季節散落在肩上的長發,不屑地說,“送魚去吧。”
季節面無表情地走了。到二号樓門口,果然有人恭候多時。那人從季節手裡接過新鮮活魚,一個勁地說謝謝,季節覺得多少幫到了人家,心情明顯好轉。
不等她回到自己的一号樓,小條又騎着摩托從後面追了上來。這次他的後座和把手上都配載了大包小裹。他低聲問道:“你回樓了?”
“你不是不認識我嗎。”季節心平氣和地說道。
“不認識。”他調轉了車的方向,“我送完貨還要去小花園玩,不跟你多說了,拜拜。”
季節看着他遠去的背景,隻覺得晚上吃的兩個饅頭似乎噎在嗓子了,半天都上不來氣。
這時是晚八點,志願者應該快要收工了。雖然很想一甩頭就回家,但不知怎地,季節還是踟蹰着踱到了小花園中。當然,她沒有忘記走一條樹叢掩映的路。樹叢外,兩個“派送的”拖着闆車擦肩而過,彼此打招呼,都沒有看見季節。
小條邁着迅捷的步伐走進花園時,季節蕩着秋千,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哼了一聲,坐在另一架秋千上。見他不開口,好像真的不認識自己了,季節隻好主動問:“你是不是撞到頭了?”
“沒有的事!”他立刻反駁,然後猶猶豫豫地說,“你上周……一直是下午班?”
“是的,我聽說你上周不來,就改到下午了。”季節怕他多心,好言解釋道,“我不是因為嫌棄你。”
“……”小條好像在咬牙微笑,“我上周每天晚上都來了。隻是有時候輪到我們樓核酸,來得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