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繁隐約中聽到了車窗上下時發出的機械聲,緊接着夜風就撲了滿臉,再緊接着,他就體會了一把獵獵風中,頭發抽在臉上的酸爽感。
他就這樣被自己的頭發抽醒了幾分。
司機回頭看了一眼,極其不好意思:“哎呀呀,摁錯了。”然後又把後窗關上了。
于繁半眯着眼睛,左右晃晃腦袋,表示沒關系。這一晃,他才發現旁邊還有人。
他是怎麼上車的,已經記不清了,他隻模模糊糊記得有車停下了,還有梁溪戳他胳膊戳得生疼,至于車上有沒有人,梁溪為什麼要戳他,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此時發現自己身邊坐着人,于繁第一反應是有好心人讓他拼了車,于是他把臉努力往那邊轉,然後說:“謝謝啊。”接着又暈乎乎得準備再癱下去。
旁邊人回:“不客氣。”
于繁這眼睛才算是徹底睜開了。他在這個熟悉的聲音裡找回了一點點記憶——車子停下來,車窗落下去,裡面的人是高弦。
“梁溪說你現在住他那個公寓?”高弦見他醒了,就找了個話題。
于繁嗯了一聲。說到接了梁溪的房子,他就想到了林江雨,想到林江雨,就想到了剛剛高弦站在桌邊的那句話——他說林江雨還可以考慮一下,他說自己的事情全公司都知道。
換言之,就是林江雨肯定知道。
此時酒意未散,那膽子就總比平常大了些去。于繁鼓足了氣,咬咬牙突然開口問:“你喜歡林江雨?”
高弦被問懵了,片刻後才開口:“這麼直接啊!”
于繁低着頭,既然已經開口了,那就一鼓作氣。
“林江雨知道麼?”
高弦輕笑了一聲,他想說我還沒承認呢,但張開嘴回的卻是:“算是知道吧。”
于繁像是得了個什麼了不得的答案,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問:“那他……什麼反應?”
“你這麼好奇?”高弦玩味地看着于繁。
于繁不說話,等着他回答。
高弦就說:“反應就是到現在都不讓我知道他具體住哪兒,還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梁溪也不敢多說。今天巧了,剛好讓你帶我認個門。”
于繁聽他這麼說,心裡就不樂意了,于是小聲嘀咕了句:“想得美!”
高弦:“什麼?”
于繁:“沒什麼。”
高弦還沒接上話,車子的速度就漸漸降了下來。司機先推了表,然後又往前溜了一段,直到公寓正大門才徹底停下來。
于繁坐在右手邊,所以就先一步開門下了車。他擡頭去數窗戶,數到第七層,看見了一窗暖白的燈光。那是他為了畫畫擺在畫架旁的落地燈,一般隻有他會開。而此時紗質窗簾遮了大半個窗戶,留下一小道縫隙來,那束暖白的燈光就從那裡投出來,寬度剛剛夠一人站立。
可其實那裡并沒有人,于繁想。
身後有人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思路。高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往前兩步,我關門了。”
于繁往前挪,剛踏出去一步,就突然想到什麼,腳步瞬間一止,讓高弦差點從後面撞上。
“怎麼了?”高弦納悶,目測着于繁挪出去那點兒距離準備關門。
于繁扭過頭:“你也住這兒?”
高弦:“我住隔壁公寓。”
于繁:“那你下來幹嘛?”
高弦笑:“梁溪讓我一定把你送到。”
于繁:“我到了。”
高弦又笑,隻是這笑剛挂在臉上,于繁就左手猛地一推,把他推回了車裡,順帶着幫他關了門。接着又走到副駕駛的位置,掏出手機掃了挂在後視鏡上的二維碼。
“到這裡的我付了,剩下的他付。”于繁下巴往後坐的方向點了點,然後扭頭進了公寓大門。
他沒再回頭,也不知道高弦坐在車裡作何反應,隻是聽着車子啟動的聲音漸漸遠去,才又擡頭朝七樓的窗口看,邊看邊晃晃悠悠地順着路往前走,直到脖子快後仰了九十度,窗口再也看不到,這才乖乖把頭放正,直走右拐再右拐,拐進了電梯間。
電梯從16樓往下走,于繁便用右手撐着牆,閉着眼睛默默等。他剛剛直盯着窗口那道光亮盯得有些久,以至于現在閉着眼睛,眼底仍殘留着那道長條形的光影。
他于是便趁着這空檔胡思亂想起來,他想那裡之前會不會有人,到底有沒有過人,如果真的有人,會不會是在等他,如果真的有個人站在那裡等他,那他多希望站在那裡的永遠都是……
電梯叮地一聲,打斷了于繁的思緒,門漸漸朝兩邊開去,他擡頭睜眼,和裡面的人目光相對。那人站的筆直,和于繁眼底殘留的光影剛好疊在了一起。
“……林江雨。”
于繁幽幽地出了聲。
林江雨站在整個電梯正中間,門準備開的那一刹那就擡腳往前邁,顯得有幾分急迫。這一擡頭看見于繁,先是一驚,随後立馬恢複如常,然後冷着臉伸手一拽,把于繁拽進了電梯裡。
于繁本身就搖搖晃晃,看見林江雨的時候不知怎麼全身就松垮下來,被林江雨用了力道的一拽,就整個人猛撲出去,直直貼在了電梯後壁上,咣——!得一聲,吓了林江雨一跳。
林江雨沒想到他會一點力氣不使,這一撞,怒火撞掉三分,隻好無奈得一聲歎息,随後伸手一撈,把于繁撈了回來。
他抓着于繁的胳膊,重新按了電梯。上行期間,始終保持沉默。
林江雨在生氣,氣早上不曾打開的房門,氣中午一口沒動的飯菜,氣下午頭也不回就跑掉的于繁——他明明就站在樓梯上,想問一聲飯為什麼沒吃而已。他還氣某人深更半夜不回消息,讓他等了那麼久。
就在落地窗邊,積滿了望眼欲穿的怨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