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他又是一笑。
他真的是過于愛笑了。
兩人随便收拾了一番,很快出門。
到達小區門口,周吉安忽然反應過來,“不開車嗎?”
鄧易:“我們坐地鐵去,不會堵車,更快。”
周吉安不理解:“你能坐地鐵?”
冬天的霁市,刮的風越來越大,開始将輕飄飄、沉甸甸的事物,都吹得上下翻騰。
鄧易:“我為什麼不能坐地鐵?我們第一次見面不就是在地鐵上?”
周吉安想說她不是這個意思,卻因為他的話,極快地陷入回憶。
那一年,周吉安初到霁市,拖着行李箱,帶着在電子廠打工掙到的錢,滿懷希望地走出火車站,踏上通往學校的地鐵。
高考結束後,周吉安不想與父母長時間相處,跟着已不打算讀大學的初中同學趙海燕,乘坐長途汽車,到沿海一個小縣城的電子廠打工。
每天她們都穿着藍色的車間服,在《藍精靈之歌》的音樂聲中開始組裝手機零件。
每個工位的人隻需要組裝一個手機零件。
流水線的工作,白班夜班兩班倒,每天長達十二個小時的站立工作時間,令周吉安生出絕望。
她絕望之餘,又很慶幸。
因為她知道自己高考發揮的還不錯,也許比高中以來的任何一次考試都要發揮的好。
她确定自己會跟車間裡的其他人不同,會進入大學,成為了不起的人。
周吉安和趙海燕查到高考成績的時候,周吉安看着趙海燕的成績,忍不住說道:“不然你回去複讀吧。”
趙海燕沒有理她,匆匆洗漱完躺到鐵架床上,争分奪秒地追韓國愛豆。
宿舍熄燈之後,周吉安聽到趙海燕的低笑,她轉頭看向趙海燕的床鋪,手機屏幕的光打在趙海燕的臉上。
趙海燕是真的在笑。
周吉安隐約感覺自己的心态出現了問題,但尚未明确是什麼問題。
有天,周吉安在車間外的座椅上,等待車間開門時,注意到身邊有個小女孩的手粗糙黝黑。
她順着那雙手,看到了一張稚嫩,但同樣粗糙黝黑的臉。
周吉安立即跟她親近起來,聊天中得知她是學校組織過來打工的。
當周吉安因為她過于稚嫩的臉,詢問她的年紀時,她支支吾吾地說了個數字。
周吉安從她偷看周圍跟她同一個民族的同學的眼神,确定她的真實年齡應該更小。
那之後,周吉安有好吃的都會送給那個小女孩,還會經常性地找她玩,還說要給小女孩寫信。
她們在車間外等待開門的時候,小女孩總是拉着周吉安的手,跟她自己的手對比,“你的手好白好嫩啊。”
每當這時,周吉安就會更加同情她。
周吉安僅憑這些片面的信息,斷定小女孩過得很慘,但她尚未發現自己的關心和同情變了味。
某天,周吉安又去小女孩的宿舍,又詢問了一番她的家鄉,以及她們為什麼這麼小就被送到這麼遠的地方掙錢。
突然小女孩的同學們湧進來,看到周吉安之後,熱情地打了招呼,但沒過一會兒,便在一旁偷眼看着周吉安發笑。
由于她們用的是民族語言,周吉安不知道她們在講什麼,但直覺告訴她,她們在笑她。
最後在周吉安的逼問下,才知道她一直關心的這個小女孩,告訴她的同學們,周吉安的屁股很大,很适合生兒子。
當下,周吉安震驚、惡心、失望、丢臉,各種情緒夾雜在一起,差點不知道該如何收場,最後她強裝鎮定,以大姐姐的口吻教育了她們一番之後,再沒跟這個小女孩來往。
隻是偶爾,在路上碰見時,随意地打個招呼。
又過了一段日子,午飯時間,趙海燕說:“跟你耍的好的那個小女娃兒,變化好大,頭發拉直了,還打了耳洞。”
周吉安之前有過的那種不對勁感,再次出現。
她嚼着幹巴巴的米飯,不經意一瞥,便瞥到那個小女孩正放餐盤。
果然已經完全變了樣。
周吉安沒有特别在意,因為今天是她在電子廠的最後一天,她明天就會趕往霁市讀大學。
她想她跟這廠裡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她并不屬于這裡,她不會在這裡耗光青春和精力,隻掙到完全不匹配付出的報酬。
晚上九點多,下班之後,周吉安歸還車間服、普通廠服,邊往宿舍走,邊聽趙海燕介紹她新追的偶像團體。
趙海燕仔細講解每一位成員的信息,周吉安聽了一會兒,舊事重提:“你真的不回去複讀嗎?打算以後都做這種工作嗎?”
趙海燕頃刻間黑下臉,蹬着硬底單鞋,甩開她上樓梯。
樓道裡響起刺耳的咚咚聲,仿佛要震落白牆上的黴斑。
趙海燕甩開周吉安之前,不屑道:“你不要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喜歡讀書學習,再說了我覺得上大學沒什麼了不起。”
周吉安當場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