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文課結束時,沉重的橡木門被推開,走廊裡瞬間湧入一種截然不同的、更為鮮活的空氣。輕快的交談聲、書本合攏的輕響、腳步踏在古老石闆上的回聲交織在一起,取代了方才教室裡的靜谧。
唐施毓迅速将哈裡斯頓教授講解的筆記、那張邊緣整齊、帶着木漿清香的紙箋小心收進背包,指尖在那微涼的紙上停頓了一瞬。擡起頭,教室裡的人流已經開始有序地向門外移動,像一條條彙入主河道的溪流。
唐施毓站起身,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那個靠窗的位置。梁信堂已經合上了那本厚重的《埃涅阿斯紀》,正從容地将幾本深色封皮的書籍疊放整齊,動作流暢而精準。他似乎并未留意周遭的動向,整個人在窗外漫射進來的、依舊陰郁的光線下,猶如中世紀的貴公子。那短暫的交彙,那張紙箋帶來的奇異悸動,此刻仿佛被這流動的人群隔開,蒙上了一層不真實的薄紗。
随着人流走出教室,站在古老而略顯昏暗的拱形走廊裡,一種微小的茫然感悄然爬上心頭。哈裡斯頓教授隻提到了下一節是經濟學,在“北翼的哈蒙德廳”。溫德米爾公學的建築如同迷宮,深色的橡木牆闆、高聳的拱頂、無數條岔開的回廊,處處透着曆史的厚重與秩序,卻也讓唐施毓這個初來乍到者有些無所适從。
她停下腳步,目光在懸挂着曆代校長肖像的牆壁和指示牌之間逡巡,試圖辨認方向。
“嗨!新來的中國女孩,對嗎?”一個清脆悅耳、帶着陽光般暖意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打破了那點茫然。
唐施毓循聲轉頭。一個女孩站在她面前,笑容燦爛得仿佛能驅散溫德米爾陰沉的霧氣。
女孩有一頭濃密的、像成熟麥穗般的金發,松松地束在腦後,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在飽滿的臉頰旁。眼睛是清澈的矢車菊藍色,此刻正彎成友善的月牙。她穿着妥帖的校服裙,外面随意地套着一件米色的針織開衫,整個人散發着一種蓬勃的、毫不矯飾的活力。
“我是Emily Harrington(艾米麗·哈靈頓)”她大方地伸出手,笑容真誠,“剛才拉丁文課就坐在你斜後方兩排。看你好像不太确定方向?哈蒙德廳有點繞,我帶你過去吧!” 她的語速很快,帶着一種英國人特有的輕快節奏,卻字字清晰,透着熱忱。
心底那點因陌生環境而産生的薄冰,在她明朗的笑容和伸出的手中悄然融化。“謝謝!我是Aurora Tang(唐施毓)” 唐施毓伸出手與她相握,她的掌心溫暖幹燥,傳遞着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Aurora!多美的名字”艾米麗贊歎道,“往走廊那裡去”
接着便帶着她彙入走廊的人流,艾米麗的步伐輕快,對這座古老的建築顯然了如指掌。“這邊走,穿過這個回廊,再上一個小旋梯就到了。别擔心,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迷路過三次!”她咯咯笑着,笑聲清脆悅耳,像銀鈴在古老的石壁間碰撞回響。
她邊走邊熱情地介紹着:“溫德米爾就是這樣,像個固執的老紳士,把路藏得嚴嚴實實,非得你跟他混熟了才肯指路。不過習慣了就發現,它其實挺可愛的。”她指着牆上的一幅巨大挂毯,“瞧,據說那上面的獨角獸是某位校友祖先的紋章,幾百年前的事了!曆史在這裡簡直跟空氣一樣無處不在。”
穿過一道鑲嵌着彩色玻璃的拱門,光線變得斑斓。艾米麗熟稔地推開一扇厚重的橡木門,一個更為開闊、采光也稍好的走廊出現在眼前。幾張鋪着深綠色絨面桌布的圓桌旁,三三兩兩坐着幾個女孩。她們穿着同樣的校服,氣質卻各不相同,有的沉靜,有的活潑,但都帶着一種溫德米爾特有的、混合了書卷氣和良好教養的從容。
“嘿,姑娘們!”艾米麗揚聲招呼,聲音裡滿是雀躍,“快來看看,我撿到寶了!我們的新同學,Aurora Tang,來自中國!”
幾道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着善意的好奇和打量。
艾米麗把唐施毓輕輕往前推了半步,像展示一件珍貴的藝術品。“這位是Sophia(索菲亞),我們的未來大法官,邏輯思維可是很強的。” 她指向一個戴着細邊眼鏡、氣質沉靜的黑發女孩。索菲亞微微颔首,笑容含蓄而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