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的瞬間,教室裡一片寂靜。隻有窗外偶爾掠過的飛鳥影子投在光潔的地闆上。
霍布斯教授沉默了大約三秒。那三秒,空氣仿佛凝固了。随即,他緩緩放下抱着的雙臂,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唐施毓臉上。他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那雙鷹隼般的眼睛裡,卻罕見地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激賞。
“Impressive,” 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那份金屬刮擦感,多了一絲真正的重量,“非常…精煉且富有洞見的分析框架。你不僅抓住了核心的經濟學邏輯,更将其置于具體的曆史制度約束下,避免了簡單的現代價值評判。尤其是對‘交易成本’與‘次優解’的強調,抓住了問題的核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班,“這就是我希望你們達到的思考深度——穿透現象,理解約束,權衡得失。這位小姐為我們做了一個極佳的示範。”
“謝謝教授。”唐施毓微微颔首,心跳在贊譽中平穩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充盈的滿足感。
霍布斯教授的目光随即轉向貝絲,語氣恢複了之前的犀利:“貝絲小姐,現在,請繼續你的燈塔博弈矩陣分析,我希望看到同樣清晰的邏輯鍊條!”
貝絲像是被注入了強心針,立刻挺直了背脊,聲音也變得清晰有力起來:“是,教授!假設船東A和B…”
課堂重新回到高速運轉的軌道。霍布斯教授繼續抛出尖銳的問題,學生們緊張而專注地應對。
然而,唐施毓能感覺到,許多道目光——包括索菲亞帶着贊許的理性審視,貝絲混合着欽佩與“得救了”的感激,伊莎貝拉的認可,以及艾米麗幾乎要溢出來的得意——都若有若無地停留在她身上。
一種微妙的氛圍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這個初來乍到的東方女孩,絕非易碎的花瓶,而是一個在溫德米爾這片精英競技場上,不容小觑的、有力的競争對手。
就在這時,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牽引着唐施毓的目光,越過階梯教室的層層座位,投向那個慣常的、靠窗的方向。
梁信堂正坐在那裡,他一手支着下颌,姿态依舊從容。然而,與拉丁文課上那仿佛置身事外的專注不同,此刻,他的目光正投向她這邊。
那雙顔色極深、近乎墨色的眼眸裡,不再是純粹的平靜或學者式的觀察。裡面清晰地翻湧着一種複雜而深沉的波瀾——那是毫不掩飾的驚訝,如同平靜的湖被投入了一塊意料之外的巨石;緊随其後的是深刻的審視,銳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思維表層,直抵内在的邏輯架構;最後沉澱下來的,是一種濃重的、近乎實質的興味。
唐施毓的心跳,毫無預兆地再次失序。
那目光比霍布斯教授的贊譽更讓她心神震動。它像一道無聲的電流,瞬間擊穿了課堂的喧嚣和剛剛建立的、因學術表現而獲得的自信。
在他那平靜卻帶有穿透力的注視下,她仿佛被剝去了所有外在的應對,隻剩下最核心的思維骨架,赤裸裸地呈現在他的審視之下。那是一種被徹底“看見”,甚至是被“解構”的感覺。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微微挺直了背脊,迎向那道目光,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指尖卻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那本攤開的曼昆經濟學原理的書頁邊緣,輕輕劃過一道印痕。
霍布斯教授的聲音在繼續,貝絲清晰的分析在耳邊回響。然而,所有這一切,在梁信堂那一道蘊含着驚訝、審視與濃重興味的目光下,都仿佛被推到了背景的虛焦處。